两位深闺女子哪里能筹谋出什么好的计策?
司马伦、孙秀并没有多大的耐心等待,兵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禅让之事并没有延宕的必要。
事情发生是在一个夜晚,早春的夜空,星月全无,一片漆黑,除了漫天的北风呼啸,弥漫于空中的漠漠寒气之外,外间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遍布各处的宫灯在这样的宁静之下也显得阴森鬼魅。
前来夺取玉玺的是义阳王司马威和华林令骆休,此时,司马威担任散骑常侍,骆休担任黄门郎,二人皆在宫内当差。见司马伦已准备行动,便率了部下来到式乾殿,式乾殿在太极殿的北面,是皇帝居住的正殿。
司马伦之意自然是希望司马衷能乖乖交出玉玺,只因羊献容事前千叮咛万嘱咐,司马衷虽愚笨,也知道玉玺和印绶的份量,思来想去,只得将六方玉玺贴身珍藏,不再交由身边黄门照看。
司马威领着人在式乾殿等处搜寻了一番,司马衷身边看守的黄门哪里敢与他作对,只得由着他四处查看,司马威寻找了好半日没有找到玉玺,不由得将眼光转到司马衷身上,司马衷本就胆小,此时反而有种作贼心虚的畏怯感。一下就被司马威发现了玉玺藏身之处,上来就要搜身。
司马衷怎肯放手,将玉玺死死拽在手中,可他向来养尊处优,力气又如何能与司马威相抗衡?两人打斗之余,不仅玉玺被抢走,司马衷的手指头也被他硬生生的掰断。这对于司马衷而言,可谓是长这么大以来,受过的最大的伤害。
他一路啼哭着回到北宫的显阳殿。
洛阳宫里寂静的让人窒息,羊献容在显阳殿里坐立不安,直觉有事会发生。
司马衷进来的时候,早已满面泪水,右手上缠了一块布,已经被血液浸透。司马衷一坐下来便嚎啕大哭,羊献容倒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回事,只得先让人去传唤太医。
见他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羊献容看着,暗暗叹气,又不得要领,只得询问旁边的黄门令章怀仁,这就是那天她入宫之时在一旁引导她的黄门,她记得很清楚,对这名黄门,她一直心存感激。
此时的章怀仁亦是泪流满面:“义阳王胆大妄为,为了抢到玉玺和印绶,生生将皇上的手指给掰断了。”眼见司马威与皇上现场打斗的场景,更加难过,只是低头流泪。
章怀仁自幼跟在司马衷身边服侍,为人最为恭谨谦和,在黄门里面是难得的和善之人,不管别人怎样对待司马衷,他都是一样的谦恭有礼。
羊献容听到这些话语,心里一阵凄凉,他们真是丧心病狂了,甚至连让皇上禅让的虚假礼仪都不肯做一下吗?
“朕一定要杀了阿皮。”司马衷左手握着包扎的结结实实的右手,恨恨的说。
众人见他这愤恨的模样,倒有些惊讶了,只因他向来柔和懦弱,这样的狠话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是难得。
“大概是他有生之年说过最狠的话了。”羊献容心想。她从来没有听说,在他的口中,有下旨杀过一个人。
此时的洛阳宫,各处的宫门全都由张林派人把守着,张林自从追随司马伦诛杀贾南风之后,由通事令史升为卫将军,掌管禁卫军。所有人都被囚禁在各个殿中,不让走动。
尤其是太极殿内的文武百官,从大清早进宫商议事情,一直到深夜,也不让回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臣们的心情越来越惶恐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出去探个究竟,殿外,左卫将军王舆和前军司马雅率军牢牢把守着,别说人,苍蝇也飞不出去。
众人就在太极殿内煎熬着,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见义阳王司马威、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等几人带着护卫雄纠纠气昂昂的从殿外进来,将深夜的寒气播散在这座宽广的殿堂之中,原本因为常期服用五石散而身躯羸弱的臣僚们本就饥肠辘辘,此时被这寒气一激,不由得人人打了一个寒颤。
司马威堂而皇之的走到大殿御座之下,当场掏出一道青纸诏书,念道:
咨尔赵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相国赵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天之历数,实有攸在。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众人听了,莫不瞠目结舌,这诏书的意思是皇帝司马衷有意将皇位禅让给赵王司马伦。其时,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官员都在场,黄门侍郎荀藩首先沉不住气,出班奏道:“禅让之道,自古有之,实为美谈,何以皇上不现身呢?”
荀藩刚说完这话,就感到千万道仇恨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殿堂之上,司马伦、司马威、孙秀以及其他依附司马伦的无数党羽都将眼光集中在荀藩身上。荀藩如坐针毡,心里瞬间如明镜般亮堂,朝堂之上,除了自己,再无一人质疑此事,独木难支,也只得闭嘴不言,回班归队。
满朝公卿见此情形,情知没有退路,大气都不敢出。孙秀用那精明的小眼睛朝殿中转了一圈之后,立即跪下朗声上奏:“上天降下符瑞,皇上有意禅让,请相国顺应天命,以国家社稷为重,万勿推辞。”
“请相国顺应天命,万勿推辞。”众人跟着孙秀的奏报,齐齐跪下,恳请司马伦登基称帝。
如此三番四次,司马伦见文武百官心诚意切,方勉为其难,应允所请,登上御座。
这样子忙碌了半夜,过了子时,众人又累又饿,年纪大的几乎要晕倒过去了,见司马伦毫无解禁宫门之意,也不敢吭声,只得在太极殿内席地而坐,等待天明。而此时的司马伦早已离开太极殿,只吩咐属下把守着殿门以及各处宫门,丝毫不肯放松。
翌日一早,当第一缕光芒照进太极殿的时候,司马伦戴着十二冕旒通天冠,身着衮服,乘坐天子的法驾卤簿,在黄门鼓吹的隆重仪仗陪伴下从端门正中一道门浩浩荡荡的进入洛阳宫,在太极殿困守了一夜的大臣,或许疲惫交加让他们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俨然接受了这个现实,此时已整肃衣冠,安然按照各自职位,分排两列,等在太极殿内,迎接新君到来。
太极殿内,三级汉白玉筑成的高高的御座上,司马伦正中高坐,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乐广将玉玺和印缓献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行觐见新君参拜之礼,“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在殿内回响着,司马伦满面含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左眼上的大瘤子在灯光之下也格外的耀目。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建始。
在太极殿内待了一天一夜的大臣们终于被放了出来,当他们走到殿外,看到新升的朝阳,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这个年号能用多久呢?
显阳殿内,羊献容和傅姆、采文、荟质一起,领着宫内的侍女、黄门正在收拾东西。司马衷被尊为太上皇,与羊献容一起移居金墉城。
此次,王惠风带着司马臧和司马尚也一起入住金墉城,司马臧的皇太孙之位被废除,改为濮阳王。上次,没有受太子司马遹的牵连是因为她和皇后贾南风是表亲关系,而此次,王衍不肯在司马伦手下当差,日子自然不会那么好过。
在几百人仪仗队的护持下,司马衷和羊献容乘坐云母车,由华林园西门出发,前往金墉城,送他们前往金墉城的是尚书、散骑常侍、侍中和郁,琅琊王司马睿,中书侍郎陆机,这几个人羊献容之前都有认识,琅琊王司马睿按辈份算是司马衷的弟弟;陆机是为三国时东吴名将陆逊的后人,与尚书和郁两人都曾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贾皇后当权时,他们追随贾谧左右,废司马遹太子之位的诏书就是和郁前往东宫宣读的。贾氏一倒,他们便顺水推舟,成了司马伦的幕僚,持节送司马衷入住金墉城。
一路上不断有百姓好奇观望,有那大胆的跟随行的侍卫套近乎,皇上和皇后被废黜,囚居金墉城的消息不径而走。洛阳宫附近的人们都记得,不过是年前,皇后才被册立,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被废黜,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向着羊献容乘坐的云母车投来,虽然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那窃窃私语之中满含的同情和嘲讽。
她何曾经过这样的屈辱,只得深深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生活。可她也知道,此时,她若稳不住,其他人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司马衷自然是靠不住,他似是对这次被废黜毫无感觉,如每一次上朝,每一次郊祀一样,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所以,一路上,她都在努力的平息自己内心的愤怒、惶恐以及不知所措,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