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各位王爷陆续归藩,京城又回到了安宁的状态,朝中大事在齐王司马冏辅佐下,已逐渐走入平稳,各府台按部就班,日子再次回复原有的平静。
过往的事情真的像风一样逝去,司马伦和他的几个儿子在金墉城被赐予金屑酒之后,便再也没有谁提起过,仿佛从来不曾在一般,一如之前的杨骏、司马玮、贾南风等人,在这洛阳城里都成了深埋地下的一抷黄土。
羊献容偶尔想起金墉城,心里依然一阵阵战栗,司马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依然好吃好喝好玩,他当一个傀儡皇帝也挺好的。
“司马衷或许并不傻,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也不多管事,但愿齐王真的能够安心辅佐皇上,那样倒也不用过多担心。”羊献容心想。
看着回到洛阳之后再度恢复白胖的司马衷,在金墉城,他也吓得不轻,曾经一度消瘦,然而,他终究是心宽有福之人,惊吓过去之后,就真的从此忘之脑后。
羊献容腹中胎儿渐渐长大,太医说最危险的日子已经过去,胎像已经平稳,只是羊献容心思细腻,容易劳神烦忧,所以,要尽量多出去走走,开阔心胸,也利于分娩。羊献容看天气温和不热,就会去华林园走走,喂喂鱼,散散心。王惠风时常也会带着司马尚前来相伴,两人相伴着打发时日,时光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羊献容从外散步归来,只见采文笑眯眯的过来掺扶她,边笑边说道:“皇后,成都王今天送了一件礼物来。”
“礼物?”羊献容不解问道。采文没有回答,将她扶到桌旁,羊献容一眼就见桌上新添了一方六足龟砚,细细看过,知道这是天下闻名的易水古砚,易水砚写字,颜色嫩而纯,滑中有涩,却不滞笔,且易发墨,时人赞其“质之坚润,琢之圆滑,色之光彩,声之清冷,体之厚重,为砚中之首。”
这方六足龟砚,砚石晶莹如玉,质地坚润,底下六只小龟雕刻得栩栩如生,伸脖张嘴,煞是可爱,足见雕工精湛,羊献容知道此物不在价高,而在稀有。司马颖能找出此物赠送于她,名义上说是回谢她赠字之义,实质不过托词,她的字再好,又如何能比得上这易水名砚?思量他如此这番用心,心中也觉感动。
采文和荟质并不懂砚,只觉那小龟雕得可爱,听羊献容讲了之后,方明白其珍贵之处,这真是名贵而不外显,文雅而不致流俗,“成都王还真是有心。”采文小心的端详着砚台,边看边感叹,叹息中却有隐含着几分异样。
羊献容听了采文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恰在这时,司马衷来到显阳殿,羊献容心中有所不安,就把龟砚拿给他看,只说是司马颖送来的。
“哈哈。”司马衷看了龟砚哈哈大笑,“十六弟倒是有心。”
笑了一会儿,司马衷放下龟砚,叹道,“十六弟向来为人谦和恭谨。这次咱们能够回宫,多亏十六弟,朕赐他九锡之礼,他也不肯接受,朕这些兄弟里面,十六弟为人最有分寸,难怪父皇生前最是疼爱他。”
司马衷的神色有些黯然,想来是想起父亲司马炎了,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也只有父亲和母亲了,他虽痴傻,却也不至分不清忠奸好坏。
“皇上。”羊献容柔声唤道。
司马衷没理会,“十六弟11岁的时候,父皇就封他为成都王,食邑十万户,是所有人里面封赐最丰厚的。朕本次复位,论功劳,他是最大的,也没有争功,偷偷的回到了邺城。哪像那个阿皮,最为可恨。”一想起司马威,司马衷就恨之入骨,回宫之后就将之斩首示众,以泄心头之恨,至今想起,依然难以释怀。
羊献容看着他,似是不懂,要说他傻吧,他心中爱憎分明,待人一片赤诚,对待自己也极其温柔和善;要说他不傻吧,脑中空空,想到什么说什么,时不时说出来一些话也真是让人发笑。
上次在华林园,听到蛤蟆叫声,他问道:“这蛤蟆是为公家叫呢,还是为私家叫呢?”旁边的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羊献容无奈只得回答:“蛤蟆在哪里,就是为谁叫。在官家,就为官家叫;在私家就为私人叫。”这才把他哄骗过去,旁边的人莫不掩口而笑,羊献容尴尬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没过几日,又收一份礼物,展开一看,却是一幅书法作品,附带一封书信,原来是司马颖属下陆机所作。
陆机是吴郡吴县人,书法卓绝、文章冠世。先前他效力于司马伦,没料想他如今却到了邺城,成了司马颖的幕僚,果真是时事易变。
羊献容心里想着这些人南来北往,陆机毕竟还是幸运的,当年的二十四友,逃的逃,亡的亡,他却有幸辗转于不同的藩王之间,且还能受器重,不能不说也是长袖善舞。
空想无益,再看这书法,不禁叹为观止,这是陆机早已成品的作品《泰山吟》,羊献容祖籍泰山南城,年少时便对这首诗作倒背如流,如今由作者本人写出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
峻极周已远,曾云郁冥冥。
梁甫亦有馆,蒿里亦有亭。
幽涂延万鬼,神房集百灵。
长吟泰山侧,慷慨激楚声。
诗作也罢了,唯有这字,字体率性、简洁,入笔处不见锋芒,但既无媚态亦不显粗犷,锋芒内收,颇有几分名士淡然洒脱之气,比起司马颖字的大气磅礴,更多了几分平和。羊献容边看边赞叹,啧啧称奇,又忍不住拿起笔来临摹。
荟质看到羊献容沉醉模样,随口说道:“成都王还真是了解皇后的心思。”
“我倒觉得成都王有些殷勤过甚。”采文在一旁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