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逊估量老僧就是少林方丈,深施一礼道:“见过方丈大师。”心道,候了多时可不能怪我,你师弟非要找我比量拳脚,还假扮瓜农,戏演的挺好,尤其是西瓜,演得最好,碎骨粉身浑不怕,要留演技在人间。
有明守在门外,三人分宾主落座,一壶新茶,满室馨香,方丈看了门外有明身上的衣服一眼,道:“师弟出手伸较公子武功了?”
悟能微笑道:“正是,公子人中之龙,我甘拜下风,方丈师兄所言非虚啊。”
“佛门中人,仍争强好胜,师弟不该啊。”
“方丈师兄训诫得是。”悟能合十谢礼。
方丈转过头对宾逊道:“冒昧相邀公子,只因之前收到故人来书一封,言及公子往事,对公子武艺推崇备至,并言有一事之解,应在公子身上,故托老衲帮他做一件事,这位故人和老衲交往已久,有通天彻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之言语,老衲常奉若圭皋,今故人已杳然而去,天妒英才,可叹可惜。”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方丈大师,请问哪位朋友要托的是什么事啊?”
“委托老衲教公子一套掌法。”
好端端要教一套掌法,宾逊脑海中流星般划过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道:“王勃,王公子?”
“正是。”悟证颔首而笑。
当时洪都奇遇王勃,王勃说自己剑法内力可以,拳脚太差,会安排人教自己一套掌法。宾逊从小养成一个禀性,不愿欠别人情,能得到就得到,顺其自然,得不到就得不到,不愿意勉强别人,更谈不上开口求人,或受人施舍,当时王勃这么一讲,自己也就这么一听,并没有放心里去。
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把自己说的话当千金之诺,对别人说的话,却不当承诺来听,能兑现最好,不兑现拉倒,这是孤独的骄傲,不懂功利的愚笨,还是看穿尘世的洞明,确也说不清,如今听方丈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么一回事,真的天上掉馅饼,砸晕小铁蛋?
“方丈大师,这可使不得,我何德何能,敢劳方丈大师大驾,再说少林寺这么大,人这么多,都要吃饭穿衣啥的,方丈大师忙都忙死了,这万万使不得。”
“公子无需推辞,王居士安排自有他的深意,他并说有一事之解应在公子身上,所以公子无需多虑。”
唉,我一介无欲无求之人,要劳驾少林方丈这么牛叉的人,哪过意的去,宾逊道:“我生性,生性……”
“公子想说生性淡泊,无意于名利?”
“是,是,无意于名利,我只想,我只想……”又觉得说过小日子太小家子气,纠结着说不出口。
“公子宅心仁厚,慧根内具,时者,势也,势者,时也,造化天意不由人,事情要追人,恐怕逃也逃不掉,学了再说,但学无妨。”
行吧,看来再客气也没用,那就学了再说,还能比我上战场咋滴?
“那……那就多谢方丈大师了”,宾逊深施一礼道:“大师,在下还天性鲁钝,您可别急,越急我学的越慢。”先打预防针。
“欲速则不达,这道理老衲懂,没关系,只要公子不着急,老衲自信武学修为不敢说一流,这耐心倒一定是一流的,公子请放心,如公子没学好,那一定不是公子没学好,而是老衲没教好的缘故。”
哎呀,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的老师,学术水平一流,态度也一流,学生没考好,居然全都是老师的缘故,这学生好当啊,宾逊心中暗地乐得嘴巴咧到后脑勺,那再不学就是天下第零点五号傻瓜了。
方丈出的室来,来到庭院,庙内寂静,别无人声,院中一棵银杏枝繁叶茂,浓荫匝地,方丈来到银杏树下站定,整装肃容,慢慢施展出一套掌法来,只见双掌交替而出,一掌接着一掌,一掌未收一掌又生,如后浪追逐前浪,浪涛汹涌,如双蝶戏于空中,翻飞如舞,时而左右,时而前后,时而上下,每次发掌总是从胸前正中推出,向外划个半圆后收回,两掌不断画圈,一圈套着一圈,掌势绵延不绝,时时双掌微摇抖动,步法类似掌法,小幅半圆从内侧划出,双膝向内收缩,腰法更为奇特,前俯后仰左摇右晃,步法腰法掌法三者配合,繁复无比变化万千,看得宾逊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十分仰慕,心中老大一个疑问:这方丈大师出家前是不是是个伙夫,这套掌法不会是从刷锅功夫中演变过来的吧,一个圈又一个圈的,还别说,看方丈胖胖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法号又叫悟证,大约是一个厨师拿不到上岗证,下岗了才出的家。
施毕,立定,气定神闲,方丈笑眯眯的看着宾逊。
悟能道:“师兄这套掌法幻化万千,和本寺的千手如来掌,颇有相似之处,世兄,是有什么渊源吗?”
方丈道:“师弟好眼力,这套掌法叫落叶掌法,是师兄未出家前所学,此掌法看似平和谦冲,实则暗藏重重杀机,因此觉得戾气太重,故用佛法禅意化之,脱胎而成千手如来掌,本有心想授千手如来掌法于公子,却怕公子为难。”转头对宾逊道:“公子,少林寺规,少林武功必传于少林弟子,老衲知公子乃世家子弟,家学渊源,日后必大放异彩于武林,不敢掠人之美,更不敢以师辈自居,所以改授老衲未出家前武功,当今天下也好,武林也好,山雨欲来风满楼,恐灾祸将至,不望公子能只手擎天廓清宇内、保武林太平,只求多一份佛心善力,则少一份恶业,由此,善莫大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师兄慈悲为怀,心系众生,功德无量。”
“大师真是活菩萨,大师,我听您的,一切全凭大师吩咐。”宾逊恭恭敬敬说道。虽然听得似乎是大道理,但方丈的语言和神情,让宾逊仿佛看到有佛性的光辉在闪耀,让自己衷心虔诚的听从,那是至善的力量。
方丈刚才说到自己是世家子弟,王勃肯定告诉方丈自己就是骆宾逊了,可是会有像自己这般又土又野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不是都锦衣玉食,自己也太寒碜了吧,简直丢尽世家子弟的脸。
悟证和宾逊详细解说落叶掌法。
落叶离枝,舞于风起,无以回头,唯有去意,左右频顾,归根委泥。
落叶离枝后,无论风怎样阻它一时,落叶终将落地,落叶掌法正取意于此,掌势配合腰法,时刻微微晃动,卸力防守,一掌防守,一掌则寻隙抵进,两掌永远一攻一守,交互替换,守势严谨,攻势凌厉,诚是变化多端。
宾逊暂时在二祖庙住下。
宾逊既非聪颖异常之人,那掌法又是繁复,学起来挺耗时,方丈悉心教诲,对进展还算满意,闲暇之余,宾逊向方丈请教一个心中疑惑:那日武双去少林,方丈却在二祖庙等自己,武双求见的难道不是方丈,而是另有他人?
方丈点点头,说出一段事情来。
朝廷封少林为护国寺,统摄武林,存亡继绝,说来应该由悟证方丈负责,但悟证内心是不同意这两件事的,寺内长老大多也不认可。
护国寺作为一种荣耀没啥不妥,统摄武林就有问题了,少林寺崛起不足百年,虽然声名闻达于武林,但禅院终以弘扬佛理为宗旨,少林是禅寺而非武寺,是禅宗祖庭,而非武宗祖庭,用佛义护国可以,用武学护国可不敢当,而且执武林牛耳的庄家,存世已至少数百年,作为武林领袖的象征,在武林人士的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庄家虽不是常做轰轰烈烈或大恩大惠的事情,而且近百年来日渐式微,但这么多年的积累,现在给少林这么一个名头,庄家倒不一定说什么,但庄家的拥趸早已遍布武林,一个人一个白眼,目光所聚,也足以把少林烤个外焦里嫩滋滋流油的,所以统摄武林这个名头,反而是把少林架在火上烤了。
再说存亡继绝,明面上是大好事,暗中却有两大隐患,会让少林潜在树敌无数,永无宁日。
其一,你存亡继绝,把我仇家存继下来,那我怎么办,岂不是让人如坐针毡,武林中那么多恩怨情仇,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少林寺总不敢说存继下来的都是忠良之后,所以一定会得罪人。
其二,武林绝学历来讲究秘不外传,秘不外传才能成为独门绝技,可以独步武林,师傅教徒弟都要留一手,徒弟还分普通弟子和入室弟子,有亲传弟子和师兄代传弟子,还有什么传儿不传女的、传子不传婿的各种规矩,如果搞个档案在少林寺,怎么还敢称独门绝学,万一少林寺没监管好,存档被别有用心之人或仇家得到,岂非成心头之患。虽说现在还没真正建档,就算存了此心,也会让别人不舒服:少林寺你们这些光脑袋的,想干哈,有何居心?所以搞得不好,就成了武林公敌,那可不是白眼了,而是怨恨和抄家伙了,那就不是外焦里嫩了,是糊了。
所以,方丈、菩提院首座悟能以及其他几位寺里重要长老都反对,独独有一人竭力赞成,力成其事,要和朝廷合作,此人正是武双去拜见的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悟净大师。
菩提院主经学,达摩堂主武学,悟净大师嗜武成性,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武学修为早已不在方丈之下,公认为少林第一高手,为少林武学带来赫赫名声,弟子众多。
悟净力排众议,首创收俗家弟子习少林武艺一例,自此,便有众多俗家弟子在外,让少林寺在武林中影响日益增大,逐渐和庄家、丐帮并驾齐驱,也使得悟净本人不仅在少林,乃至整个武林,威望日增,渐渐有盖过悟证之势。
而且这位武学大师俗家姓武,正是武氏旁系,此次朝廷派武双前来,悟净一拍即合,一力促成,上有朝廷旨意,内有悟净携一帮拥趸力挺,方丈不好推脱,思之再三,索性将此事交由达摩堂全权负责,因此武双此次前来,便直接找悟净大师商量去了。
武双和悟净早先商定的计划,是在少林召开武林大会,只要各门各派能到会参加,会上宣示朝廷圣旨,阐明朝廷旨意,从此少林和武家便可奉旨行事,参会门派不能再装聋作哑装作没这回事。
之前,武家首先请了终南名宿秋气横秋老爷子为说客,先礼后兵,携重礼先与各大门派铺垫沟通。秋老爷子成名极早,游走于京城和武林间,人如其名,平常说话老气横秋,一付长辈口吻,但是在需要的场合,说话又极为得体,客气热情,交游很阔,武林人士大多能给他一份面子,有朝廷、武家、少林出面,部分门派就答应了,也有部分不阴不阳皮里阳秋,比如重要目标丐帮,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么拖着。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所以才有礼山关之事。
参会门派达到一定数量才能开,参会人数若是冷冷清清就是失败,此次武双来少林,就是和悟净大师确定武林大会的日期和流程细节,确定日期后,就可以广发英雄帖,按计划行事。
哦,原来如此,宾逊大概了解了。
哇,没想到武双这么牛的噻,年纪轻轻,做事挺大,自己历来胸无大志,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就是多看看天下,多经历人事,人生多充实更精彩一些,所以很多事情就不想参与,不参与就不想了解、不想知道。
宾逊向方丈询问第二件事是关于玄奘法师西行求经中,那个灵猴护卫的传闻,虽然自己终归会去长安求见玄奘法师,还是先问问见闻广博的少林方丈。
悟证说,他也听闻过这个传闻,只是听闻,没有深究,所以无从回答。
宾逊问的第三个事情是,方丈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忽孙的人,此人有可能是武林人物,也有可能不是,可否有后人?
悟证微微一怔,定定的看了看宾逊道:“此人老衲略知一二,不知公子为何问起忽孙之事?”
宾逊道:“说来也是机缘凑巧,在我曾经的经历中,我遇到了忽孙的坟茔,总觉得和我的际遇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才有此一问。”
方丈缓缓道:“那已是数十年前的陈旧往事了,那时老衲尚年轻,那忽孙是西突厥可汗之子,因缘际会流落于大唐,最终埋骨于此,期间发生了一些可叹可惜之事,如今为长者讳,为尊者讳,老衲已不宜再提,公子莫怪,自古道,有缘自得之,无缘莫强求,莫怨造化弄人,行善顺其自然,阿弥陀佛。”
后面几句话有点莫名其妙,和尚说话就喜欢打机锋,明显知道什么,却不肯说,为长者讳为尊者讳,这尊者长者又是谁;原来忽孙是胡人,怪不得名字这么怪,那祭拜的绿衣女子却显然是个汉人,真的是忽孙后裔吗?行吧,不愿回答就不愿回答,明年清明还可以去忽孙墓守候的,那就再练会掌睡吧,宾逊不愿勉强再问,道:“好的,谢谢大师。”
两人转开话题,悟证给宾逊讲了些拳脚掌法之理,宾逊听了大为裨益。
又过了数日,落叶掌法稍熟,方丈安排有明喂招,亲自下场演绎落叶掌法的对敌实战效果,只见方丈双掌翻飞,如双蝶穿梭在有明的漫天拳影中,更如跗骨之蛆,时刻紧迫,无孔不入,练毕,方丈对宾逊说:“掌法是定势,人是灵动的,临敌之际,千变万化,不必拘泥于掌法,掌法练熟了,就可以忘掉掌法,只记住自己是一片落叶。”
只记住自己是一片落叶,这太深奥了吧?想着自己是一片落叶,摇来摇去的,岂不是要把自己催眠的睡着?
宾逊大为受教,深为感谢,其实没听懂。
方丈又亲自和宾逊对练,指点二三,次日,复上路,下一站,东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