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睡到一半醒来的奶奶准备进厨房弄点水喝，路过佩佩的房间时发现灯还亮着。奶奶下意识地想要敲门，当手指距离房门零点零一厘米的时候，她停下了。这么晚了，佩佩究竟在做什么？

奶奶把耳朵贴在房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小丫头片子睡觉时忘记关灯了？她正打算开门时，听见里头传来肢体扭动的声音，佩佩在里头压腿，又一阵窸窣声，里头的灯灭了。奶奶心里头不是滋味，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呼吸声，才挪去小厨房。

这房子真是老咯，连点声响都藏不住。

周日一大早，谭奶奶就出去小广场练太极剑了。佩佩八点十分才起来，太阳已经晒到被子上来了。一看时间，佩佩抓紧洗漱，换好衣服出门时，发现奶奶准备的早点，是还有余温的小笼包以及豆奶。佩佩嘴里塞了几个小笼包，手里还拿着几个，胳肢窝底下夹着豆奶，出门了。赶在八点半前，到达市人民医院。

医院里头的护士护工都认得佩佩，都跟佩佩打招呼。

佩佩微笑着回应，站在林医生办公室面前等候。长长的走廊，人来人往，佩佩就一个人矗立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

林医生远远地就瞧见了邓佩佩，心地无奈，真是一样性子的婆孙。倔强、固执，大的蛮横不讲道理，小的没脸没皮脸上还笑嘻嘻的。

佩佩看见林医生走过来，迎上去，笑嘻嘻道，“林医生，您来啦！这大周末的还要来值班，真是辛苦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绷着个脸的林医生绷不住了，如同冰山瓦解一般，随意回道，“早。”他当然知道佩佩的来意，是问她奶奶的病情。但谭奶奶早就留下话，不让佩佩知道实情。

林医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佩佩尾随林医生进入办公室，林医生四十出头，是医院里头的骨干。他有一个儿子，跟佩佩同班。可惜，他跟他儿子，处不来，简直可以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作为父亲，总想着为儿子好。但儿子不接受。佩佩最大的好处，就是给林医生通风报信，给他带来儿子的消息。说好听点，就是构建两人交流沟通的平台，说不好听点，就是名副其实的“间谍”。

对了，林医生曾经离婚，儿子跟着前妻。

佩佩瞧着眼下无人，赶紧换来一个称呼，“林叔叔，这一周的数学单元测验，林慕霄好厉害呀，考了全班第一。真是可喜可贺，林叔叔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儿子”。瞧着林医生脸色和缓，带着欣慰，邓佩佩接着道，“哎，我就不成了，只能勉强及格，真是愁死人了！”说着，还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如果林慕霄在场，定是将“2018年度最佳戏精”奖项颁发给邓佩佩。

这一番话，听在林医生的耳朵里，是衬托他的儿子更加优秀，心里一阵舒坦，不愧是他的儿子，有他当年的风范。对着佩佩的态度就更加柔和起来，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成绩不好要稍加安慰，“佩佩，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努力认真学习，成绩总能赶上去的。”

“是啊，我也想认真学习努力上进，可奶奶的病情我实在担心……”佩佩话题一转，直接提起奶奶的病情，眼睁睁看着林医生原本还算柔和的神情再次肃穆，还带着悲凉。佩佩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

奶奶患癌三年，现在是到尽头了吗？

办公室内瞬时宁静下来，春风吹过，窗外的树叶“沙沙”响着，春风带来了生命的生机，却带不走医院里头生死有别的哀怨离愁。

从林医生办公室出来，佩佩坐在奶奶前一天坐的绿色长椅子，脑子里乱的很，就像被原子弹炸过一般。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来奶奶的平安喜乐。

奶奶嘴里经常念叨，六十多岁，放在旧社会来说，已经是高寿了。佩佩听到这，就不乐意了。她插科打诨道，不成不成，奶奶还要看着佩佩考上大学，毕业结婚生子等等之类的话。奶奶时而欢喜，时而悲凉，悲凉的时候多于欢喜。渐渐的，佩佩也不说这些话了，只是紧紧抱着奶奶。

医院内外，有刚刚成为父亲的丈夫，扶着产妇，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出院；也有突发脑溢血的病人在抢救，家属哭天抢地的；更多的是，平常的病人打针吃药，该干嘛干嘛。邓佩佩就坐在那张绿色长椅子上，静静看着人来人往，人面桃花。

另一头，谭奶奶已经晨练回来，看着时间还早，佩佩去补习没这么早回来，就进屋里收拾自己的物件。她戴上老花镜，慢慢蹲下，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铁盒。铁盒被包得严严实实，上面竟然没有一丝尘埃。可见，谭奶奶是经常拿出来的。

谭奶奶摩挲着铁盒，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有着琐碎的零钱粮票，还有小的金的银的奖章，以及一本相册。她捧着泛黄的相册，缓缓打开，第一张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含蓄的笑着，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子，手里捧着金灿灿的奖杯，上面写着某某比赛金奖。小姑娘长得十分标致，水汪汪的大眼睛，自然的双眼皮，挺拔的小鼻子，娇俏的小嘴巴，十分可爱，神情却是一幅“冷美人”的模样。五官与谭奶奶有七分相似，认真看，佩佩的小嘴巴倒是和小“冷美人”一样。

接下来的，全是那个小姑娘的照片，有还是小孩子牙牙学语的、小小的人儿在花坛附近跑着的、还有在影楼穿着“香妃娘娘”戏服的眉间一点红的影楼照，最多的是小姑娘从小到大穿着芭蕾比赛服装获奖的照片。

每一张，奶奶都如数家珍。

最后一张，是小“冷美人”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女人，身边站着高大单眼皮的帅小伙，抱着两岁多的小女娃。

佩佩呀，是个单眼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