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叶舟行了七日才看到火海尽头,尽头是火海围成的一个巨大环状空间,目测有云岭城那样大。
“听,什么声音?”
“水声”她淡淡地回答。
焦黑尘烬铺设的幻路尽头是一条宽阔的瀑布。叶舟驶向瀑布,没有失重向下坠落,轻飘飘地滑出一道弧线落在环形瀑布中央的一座小山丘上。
小山丘满是辛夷花树,云端感应到花林中藏着一人。
她着魔般走向山丘顶上最高的那棵辛夷花树。
她想知道的一切,都藏在那棵树下。
云端心中升起一股哀凉,她对解语花一族的情感再麻木,当她走向这世间仅留的一位同族长辈,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想起元若说无论解萦月做错什么,都无愧于解氏一族。可是解萦月犯下的种种,都算在了解语花身上,也落在云端身上。
她似魔地朝山丘顶走去,忘记还有两个同伴。
义枭与姬无妄刚下叶舟便被解萦月施咒封印在原处。
解萦月还活着,在此等待那个命选之人的到来。她早早摆好案几,设下酒具等候,却没有酒。
那是云端见过气质最清冷沧桑的女子,解萦月早已白了头,眉眼里是疲惫,她在无尽的等待与悔恨中耗尽心力和年华,形容枯槁。
过后的几年里,云端一直没有忘记她见到萦月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刻入她的记忆,这是她此生最叹服惋惜的女子——解氏萦月。
她一步一步行在辛夷花铺满的小道上,远远看见树下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充满亲切,笑盈盈地扶着树。
解萦月的眼睛已经浑浊,但又十分透亮,像寒濯池结的冰晶。
“你来了。”她笑得越轻巧,云端越感悲凉,为她而悲,为自己而悲。
“嗯。”
“请坐。我想,你应该带了好酒。”萦月拉着云端坐在案几前。
云端诧异,解萦月如何知道她万聚囊中的酒?
“你知道的,解语花的天赋是读人心。也不必忌惮我,你既来了,我就可以走了。”萦月轻浅一笑,将云端心中所想坦荡说出。
云端拿出一坛上了年份的望星醉桃酿,为自己倒上一杯,放在案几旁。复又取出一小壶酒,为萦月斟上一杯,将酒壶收回万聚囊。
解萦月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
“你应该读懂我心意了吧。这杯,是我酿的,你尝尝。”她将小酒壶倒出的那杯酒推向萦月。
萦月饮了一口,看着许久的杯中酒,她在品酿酒人的苦涩与辛辣,神色戚戚…
“因我而起,对不起…我对不起解氏一族,对不起你。”她低头叹息,将杯子捏在手中。
“元若说,你无愧于解氏一族。”云端一人冗自喝着酒,她心里想的,眼前这人尽然知晓,何必废唇舌追问。
萦月握住那杯酒,沉吟道:“解语花一族世代依附于其他世家大族,我族兴衰成亡系于他族,这是一种怎样无力感觉?
你我很像,自己的命宁死也不愿掌握在他人手中…可是太难了。
我想改变解氏一族,想让解氏成为另一个姬氏。
我进入天宇宗,拜入辛阖门下,接近元星辰,靠近元若,一步一步。我真的只想一个宗主之位,可以称雄号令仙界的宗主之位。
可是,为什么?韩西河出现了,他一入门便被元若收为首徒,偏偏挡在我之前。
最了解他的人是我,最了解我的是他。
但是,我不得不设计杀他。我苦心孤诣修行数万年,承载着一族荣辱兴衰,挡我者都得死!”
解萦月语气愈加激烈,像是在控诉自己的凄凉一生。
云端冷静地看着她,听她讲,心中没有波澜,木已成舟,事已至此。
萦月脸色苍白可怖,她再也忍受不住九万年不死不灭的罪恶感,将憋在心里的通通诉出。
“他视我为挚友,我不忍,还是为他留下后路。
可是辛阖那个老匹夫!辛阖!事情失去了控制…
星辰之死,为掩盖真相,一个错又一个错犯下。
我不后悔我所做下的,我最大的错是低估韩西河!他被剜心后,以本心诅咒我解氏一族族人万年调亡,却留我不老不死。
我做这一切只愿我解氏摆脱依附的命运,独立于世…可他毁了我解氏一族,以此惩罚我,折磨我…”
解萦月几近崩溃,脸上有泪痕点点。
可是云端从不信泪,世上因果联系,种下什么样的因,便要承担什么样的果,因果比天地、命运公平。
云端抿着酒,面无改色道:“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你能读心,知道我所来的目的,你的故事留给该听的人吧。”
在她眼里,这是萦月一手造成的。无论她的理由再冠冕堂皇,都掩藏不住她的祸心种私欲,一个为目的不达手段的人。
云端亦是这样的人,但她心中有承担因果的勇敢,萦月没有。
“你不仅血脉与他相似…连性情也与他同出一辙,好一个冷心的人。”
“嗯。”云端点头,又继续说:“元若为何三万年后忽然自尽?现在天宇剑在何处?”
“大战后,我带族人归隐昆仑雪崖,可是我逃得再远,也逃不掉诅咒,那三万年里,我族迅速衰亡,无人能活过一万岁。
我心如刀绞,看着她她一个个暴毙而亡却无能为力…我能读懂人心,无论活着还是死去的人,都怨恨我带此劫难。
我用了三年,凭感应找到韩西河坠落消失的化羽河畔,我迁族至化羽河畔。
我留下万年祭身的谎言,等一个命定之人出现,她的祭身能解除诅咒。”
云端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以此为耻道:“你的罪孽却要族人替你赎?你以为你留给她们的是关于命定之人的希望么?你留的不过是关于死亡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