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业魔心受损，此后七日，依照薄淮叮嘱，须闭关休养。

含枝闲来无事，那几日里，不是在藏经阁里读书消磨时间，便是去双极殿听孪生少年讲些万业过去的故事。

不知不觉，六日一晃而过。

第七日傍晚，含枝正在用膳，只听得嗖的一响，一道白烟自窗缝间窜进屋来，余下花窗晃动的咿呀声。

“含枝姐姐！”

话音一起，那白烟便汇聚成白陌的模样，已然端端正正坐在含枝对面。

含枝早已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数落”道：“怎么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得学盗贼破窗而入啊？”

“那是因为有大事……急得不得了……只能抄近路啦！”白陌气急，清了清嗓子，又道，“我刚才啊，听天象台几个小妖说，今夜戍时，将有百年难遇的天狗食月之象！到时候，你叫上越虹姐姐，咱们一起上戮神殿顶观天象吧！”

含枝小时候就在史书上看到过天狗食月的记载，谁曾想，如今竟能在魔界遇上这样的奇景，她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好啊！不过，我前些天想找越虹的时候，女奴说她伤势未愈，这几日要服药静养，这样去打扰她会不会不太好啊？”

白陌听了这话，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兴高采烈的神色顿时黯然了，小声地自言自语：“我们见她就是打扰……那个薄淮去见她……她倒是不拒绝……”

含枝隐约听了个大概，有些不解，道：“薄淮为她治病，她见他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什么呀？那薄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婚宴上对越虹姐姐大诉钟情，定是贪图越虹姐姐的美色，才日日借医病之名，前去探访，你说，越虹姐姐怎么就没看出他的歪心思呢？”

“白陌，你这话就不对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薄淮喜欢越虹，怎么就一定是歪心思呢？更何况，说不准，越虹也喜欢他呢？若两情相悦，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不！”白陌忽然严肃起来，说道，“那家伙虽然长得俊秀……医术也高明……但是……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不靠谱！越虹姐姐肯定不会喜欢他的……就算……就算现在喜欢……将来也肯定……罢了……不与你说了……”

话音一落，那白衣少年便又化烟而去。

可就在这时，忽然，含枝感觉到一阵清风拂面，花窗又开始咿呀咿呀地摇晃，只听得门外女奴们一阵惊呼，房门骤然敞开，顷刻间，一只白色的纸灯笼已然飞到含枝眼前。

含枝记得这灯，赤天说过，这是自己前世的法器！

她见灯笼的手柄正对着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它。

就在这一瞬，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传遍全身，含枝的身体好像忽然失了重量，而下一刻，手中的灯笼猛然生出一股向前的劲道，如疾风般将她带出房外。

庭院中，含枝脚下逐渐幻化出一片白雾。

转眼间，持灯仙子腾云而飞！

魔宫上空，含枝在仙灯的力量下左摇右晃，几次险些坠下白雾，吓得面色惨白。

不出片刻，仙灯带她落到藏经阁门前。

含枝惊魂未定，想赶紧放下灯笼，却发觉，自己的手像是牢牢黏在了灯杆上，怎么也分不开，就在她心急如焚之时，仙灯又狠狠发力，硬生生带她冲进藏经阁。

含枝在一排排高耸的书架间穿梭，终于，停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灯光照亮了其中的一本。

“回生丹……”含枝轻轻念出书名，心下有些不明所以。

这就是仙灯要我看的东西吗？

她伸手取出书卷，这书薄得很，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可神色却愈来愈凝重，直至翻到最后一页，读到最后一行。

“此丹以千万死魂为祭，以至邪之气相聚，月食之夜，能起死回生……

然死者回生后，此千万死魂永堕苦海，不得超生……”

含枝惊愕，这一页，竟与多日前万业研读的一般无二！

……

魔界上空，那一轮白月终于被黑暗吞没。

魔宫禁地，西廊道的尽头，两座冰棺旁，漆黑的大缸里，似有浓浆咕咕地翻滚，上方，青焰飘扬，热浪滔天。

两颗丹药闪着血光，缓缓自缸中升起，飞入万业掌中。

“夫君，那是回生丹，对吗？”

万业大惊，猛然回首，却见大门已然敞开，含枝正立于西廊道的另一头，手持仙灯，远望着他。

邪气翻涌中，纸灯摇晃，光影变幻，万业忽然觉得，这一幕，竟似曾相识。

“含枝，你别过来！”万业大喊道，将回生丹牢牢攥于掌心，他知道，含枝手中的仙灯有极强的灵力，那火光足以打散他手中回生丹里凝聚的邪气。

“看来，我猜的不错。”含枝话音冰冷，一步一步，走向万业。

万业感觉到，掌心回生丹的邪气已经开始消解，他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自己的爱妻出手。

终于，三百多年来，积压于心底的深深苦楚，化作一声悲极的低吼。

“我只是想要平凡人的快乐啊！”

这一刹那，含枝的步伐停住了。

眼前不远处，万业抬起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忽然间，仰天长笑！

“世人都说，我是万业，是万魔之首，野心勃勃，凶残无道。”

“可是，含枝，你知道吗？”

“那只是以前的我了。”

“现在，在我身体里真正跳动着的……”万业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颤抖道，“不过是一颗凡人的心罢了！”

“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称霸天下，才想要攻打天界的吗？我只是想要复仇，想让天界那群伪善的神仙血债血偿！若不是他们畏惧我的力量，对我赶尽杀绝……火烧紫竹林的那三天三夜里……罗沁……就不会被莫芷然……作为叛贼余孽下令斩首弃尸荒野……越虹就不会被逼跳崖……葬身火海……”

“我……贺子业……终究……还是不够坚强啊……”

“因为一个真正坚强的人……是不会抱着过往……死死不肯放手的……”

“娘亲……罗沁……”万业凄然唤道，望向炼缸侧盛放她们肉身的冰棺，泪水苦涩，滑落脸庞，淌过颈间，浸没于他身上的紫貂裘，“我好想她们……我好想让她们回到我身边……”

“所以……我要用那上千名死于天魔大战的神仙……和莫啸莫芷然的魂魄炼制回生丹……我要让她们起死回生！”

他话音决绝，在廊道中激起声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