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辰时,天帝寿宴在广仙宫中举办,各路前来贺寿的神仙皆在广仙宫下首落座,偌大的天宫中金光万道,瑞气腾腾,天宫九重,重重金碧辉煌,一派气象万千,却又绝不显俗气,南天门持戟的侍卫早已把守好各方关卡。
许是因着沾了宴会的喜气,连带着未央池旁的柳树都比平时愈发青碧,各方仙鹤在南天门上方盘旋了好几圈。
早已有仙娥、仙官在广仙宫里摆放好了从蓬莱山采摘好的水仙和风信子,将这广仙宫布置的端庄不落俗套却又维持了这宫殿原本的庄严。
天帝他老人家端坐上首,时而回敬一些极有位份的神君和真君的酒,时而捻着自己颔下的胡须欣赏歌舞,这歌舞乃是天君从下界的仙山里找来的姿容清丽的小仙子组成的班子,又加以练了好几个月,融合了凡间戏曲和妖界的异域风情等多种元素,所以倒也让那些看惯了太多事物的神君觉得尚有几分意思。
凉月昨日从景晨宫回来后,便将自己那玄色衣裳换了回来,早打定了寿宴一结束便走人的打算。她此时正和自己冥界几个随从坐在一个十分不显眼的位置吃着仙娥奉上来的瓜果。
天帝寿宴是天宫里头极重要的宴会,即使这次天帝办得并没有从前这般盛大,但也是要注重规矩的,依着凉月的位份,她虽是代表冥界,但本身法术不高,又无什么特别大的权利,所以她的位置便不太显眼也是合情合理,歪打正着这位置倒是给了凉月极大的自由。
她可是答应了要给芷蔓带天宫里头的吃食,天宫里的食物多半是上界或下界仙山里得来的,随随便便一颗看上去极普通的葡萄或是李子在冥府都是尝不着的。于是凉月便就变出了个口袋,趁着那些神仙注意不到她的时候偷偷塞些进去。
“我说阁主,你这行为会不会有点儿不君子啊。”跟着凉月一同来天宫赴宴的掌灯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她的作为,忍不住出声道。
“你这孩子懂什么,这天宫里头的水果啊,都是从仙山里头采摘的,这时节天上地下你看过哪里有葡萄吃么?也就这里有了,还不趁着这次机会多吃点。”凉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回复自己属下,手上又偷偷从琉璃盏中拿了一大把桑葚塞进那口袋里。
“还有,君子也要能屈能伸,我这都是为了带回去给芷蔓和阁里的人解馋,如此为属下着想的阁主,也就只有我了,你们就偷着乐吧。”
那掌灯人默默摇了摇头,虽是不太赞许凉月此番行径,但又觉得她说的十分在理,这些东西在这时节确实是在冥府吃不到,于是扯了一大把葡萄扔进自己嘴里,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凉月的心思大部分都在装吃的上,无暇顾及其它,等到那青白色的衣角在她面前足足晃荡了许久,她才看到拿着酒壶勾起一抹玩味笑容坐在她旁边的诀曦。
诀曦一向不喜欢这些宴会的场面,本来想早早地寻个借口遁走,扫了一圈下首,发现在广仙宫内不大起眼的位置正坐着几个玄衣身影。
晓得这是冥府来的人,不动声色扫了一遍,便就看到了凉月,他本来就清闲,便多注意了她几分,于是就发现了凉月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想着昨日的事,有意来挑逗她,就拿了酒壶,趁众仙家不注意使了个法坐到凉月身旁的位置来,静静看着她将瓜果塞进袋子里。
方才那说凉月行为不像君子的掌灯人,本来想出言提醒自家阁主,但瞧着诀曦的打扮和满脸的笑意,硬生生忍住不言,退到一旁吃自己的葡萄去了。
“小殿下几时来的?有何贵干?”这偷偷摸摸的行径,突然被人发现,凉月顿时心虚停下了动作,连忙把那装满了瓜果的袋子往衣裙下面藏去,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全部被他看到了,又知道这位小殿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于是满脸堆笑,想着岔开话题,“小殿下不是同九曜神君和夫人坐在一处么?怎么有空下来,等会夫人该寻你了,小殿下无事还是坐回自己本来的地方好。”
诀曦一双眸子似带笑意地看着她慌张的动作,完全无视她实在算不上娴熟地岔开话题的手段,道:“想不到你这小丫头看着斯斯文文,居然是个梁上君子,来参加宴会,还顺带偷拿我家的东西。”他伸出另一只未握住酒壶的手,“把东西拿出来,让小爷我看看你藏了我家的什么东西。”
他面上含笑,饮了一口上等的琼浆,一副似醉非醉的样子,凉月本想随口搪塞过去,诀曦似是看出她的打算,道:“别想着唬我,小爷我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给您,小殿下可真是我的克星。”凉月嘟着嘴不满地将自己衣裙下的小袋子放到诀曦面前,随后给自己倒了杯酒,灌入喉中,将那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响。
不过此时众仙家都在观赏歌舞,凉月坐的位置又不显眼,发出这声响也没其它神仙注意到,只为了显示她凉月不高兴的情绪罢了。
“怎么?不高兴了?”他看着凉月一副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脸上的笑意愈深,将酒壶往桌上一放,用自己随身带着的流云扇扇柄拨开那小袋子,看见里面不过是一些瓜果,便将小袋子挪到一个更近的位置一边吃着里面的桑葚一边说道:“我就喜欢看你生气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这水果也没什么稀奇的,但却十分合我胃口,这次我就帮你吃了,也免得你落下一个梁上君子的‘美名’。”
这话明显就是胡诌,这天宫的小殿下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席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合他胃口他大可叫仙娥多呈些上来,偏要吃凉月塞进袋里的,但是这小偷小摸的事儿确实是不大妥当,虽说席间宾客是可以拿些瓜果留着吃的,但凉月藏了这么一大袋,面子上也不太过得去,也不好再同他争执,只得眼睁睁看着留给芷蔓的瓜果进了诀曦的肚子。
存了不招惹他的打算,也想着为了吃的等会又惹上这位主实在是不太值得的,凉月便只敷衍地朝他笑笑,随后便一直倒酒欣赏舞姬的曼妙舞姿。
诀曦便也转过头去,两人一时无话,各做各的事,各喝各的酒,只不过席间诀曦实在无聊,便有意挑逗着凉月,将那瓜果故意咀嚼的咔咔作响,凉月不想理他便假意察觉不到诀曦的动作。
推杯换盏,天帝他老人家这酒喝够了,祝寿词也听够了,于是推辞不胜酒力回到自己的宫里休息去了,这寿星都离开了,舞姬的舞也跳得差不多了,众仙也觉得无甚意思,陆续告辞离了广仙宫自在逍遥去了,只剩下一些不知名的代替自家尊上来的小仙难得见这盛景,还在把酒言欢,这偌大的广仙宫一下子实在显得有些空旷。
九曜扶着玉落也准备回景晨宫歇息,正打算喊了诀曦一起回去,却发现诀曦早已不在自己附近,找寻了半天,才发现这天宫的小殿下正面含笑意似是在“挑逗”着凉月。正准备将他唤过来,玉落忙制止他的行为,“小孩子家,由着他们玩去吧,他能有个自己这么上心主动去‘挑逗’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这诀曦怎么和那小丫头那么熟悉了,那小丫头好像是冥府的人吧,以前见过几面来着,委实有趣,一千年前还将长泽打了一通来着,倒是像极了你以前在黄庐学艺时的性子。”九曜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好像真的从凉月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家夫人的影子,却又很快收回视线,扶着玉落出了广仙宫。
这广仙宫里的仙家越来越少了,凉月瞧着那祥云后天光也愈发黯淡,想来这天宫不分白天黑夜,但现在应该也不早了,再加上自己也是一身疲惫,便准备回殿中收拾东西,准备回冥府办差。
“殿下,凉月还有事,先行退下了,殿下您请便。”
其实她本是不想同他多说话的,但又怕他惹出什么事,于是想着假意客套一句,走人便好。
诀曦吃完那袋子里头最后一个李子,喝了一口酒,看着凉月要走,登时便站了起来拦住她的路,但今日实在酒饮得有些多,他站起来的动作实在不太稳当,脸上也渐渐泛起红晕,眼神颇为迷离,一身的酒气惹得凉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又怕他摔倒,连忙伸出手做好扶住他的打算。
以为他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凉月伸出的手放在空中,嘴上连忙询问一身酒气的诀曦,“殿下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他许是真的醉了,这么久以来,他很少喝这么多的酒,但是他一时半会好像想不起来自己要同她说什么似的,便拿流云扇敲着自己的头,想让自己快些想起来。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用力敲了下自己的头,一副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样子,“你先别急着走,等会儿来我宫里,我有东西要给你。”突然想起来凉月好像不知道自己住在哪个宫,又接着说:“你若是不认得路,便随便找个小仙娥帮你引路。”
凉月听得莫名其妙,想着这位小殿下莫不是喝醉了说胡话吧,他有什么东西好给她的,没坏她的事已然是不错了。因此凉月觉得他一定是喝多了说胡话,要不然就是又想弄点什么事情出来捉弄她。
但她面上神情却颇为淡淡,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快些收拾好东西回冥府,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来冥府寻他,等以后过了段日子,说不定他就忘了有她这个人。
凉月打定了主意这么做,怕他看出端倪便假意应了。他似是极满意她的回答,脚步踉跄着往旁边让开一条路,让凉月出去,待到凉月从他旁边经过时,呼出一口醉人的酒气,“方才我父君精心挑选的舞姬,我瞧着没一个比你漂亮的,若你哪日学了舞,那一定会惊动这天上所有的神仙。”
这是一句极其俏皮撩人却又恭维的话,凉月本来不喜欢这种撩人的话语,此时听来却十分受用,不管这小殿下是否坏了她几次好事,她现在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即使呀这可能是醉话,醉话当不得真,而且这话又极风流浪荡,摆明了是挑逗,可正因为夸到她心坎上去了,她便是开心的,管他是醉还是不醉,夸到点上了,她便高兴。
可开心归开心,凉月收拾完东西后仍旧是没有去找诀曦,只带着一应随从回了冥府。
腾云经过冥海时,那里正狂风大作,水神布起了大雨,凉月隔着那重重的雨雾,往灰蒙蒙的天空望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那天宫中生得好看的小殿下,亦想起了小殿下夸奖她的那句话,忍不住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