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藏书阁内,阳辰正在将近几日来往冥界的已故之人名单记录在卷宗上,这些天以来,他已经十分熟悉这阁中事务,学会了一些冥府所修法术的皮毛,也从阁内挑了一把极其趁手的匕首给自己用,虽然刚开始总是会想着清月的灵识能找到这里来,可时间久了也知这事是没有办法强求的,后来便安心做着自己的差事。
“阳哥哥,你知道凉月姐姐去哪了吗?”
他正在认真翻看卷宗,芷蔓手上拎了个袋子,小跑着来到阳辰的身边,气喘吁吁,好像很急切地要知道凉月的下落。
自打凉月从天宫回来后,她好像一直很忙,常常不在阁中。
“阁主好像被府君身边的侍卫叫走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去做。”阳辰抬起头,温声回答芷蔓。
自阳辰到执灯阁那日起,就经常是和芷蔓待着,两人便渐渐熟悉了起来,因着阳辰看上去年龄比她要大,芷蔓便称呼阳辰为阳哥哥,可事实上,冥界和凡界的年龄是不能相比的,今年芷蔓已经两万多岁了,但阳辰觉着这芷蔓人心善,又懵懂可爱,便就随着她这样叫。
“你这手上提的是什么东西?”
芷蔓一愣,看着自己手中这鼓鼓囊囊的袋子,快步走到阳辰面前,“阳哥哥,这里面都是天宫里头的水果,你要吃吗?”还未等阳辰回答,她就已经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案上,一件一件指给阳辰看,“这是桃子,这是桑葚,这是李子……”
“芷蔓,你这是哪里得到的?天宫?”他本不想打扰她,但里面的东西皆被她排满了整个桌案,有些甚至因为排不满都要掉到地上来了,他才忍不住出言问她。他清楚地记得,凉月从天宫回来本来便没有带多少食物,一下子就被芷蔓给吃完了,那天晚上芷蔓还一个劲地对凉月哭闹说她不讲信用云云,他把她哄了好半天才将“要死要活”的芷蔓从凉月的房门前拖走。
“方才有个人说他是从天宫里来的小殿下,要找姐姐,然后便给了我一袋水果。”芷蔓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的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还在摆弄那些水果。
“那他走了吗?”阳辰轻轻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处,示意她停下来。
“我差点忘了,他要见姐姐,我就是来帮他找姐姐的呀。”芷蔓一脸懊恼,正待转身出去找凉月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不用了,我自己来了,我就在这等她吧。”
仍旧还是那月白色的长衫,诀曦用手敲着自己的后颈处,慢悠悠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芷蔓的手腕处,那里阳辰的手还轻轻握在那,随后眉毛一挑,朝着阳辰露出一抹笑。
阳辰似乎意识到自己对芷蔓的动作确实有点亲密,于是急忙将手移开。
这房间里还有其他的掌灯人在查看资料,见到诀曦的衣着与他们的不同,又瞧着此人眼生得很,本想过来询问,却看到芷蔓和诀曦好像相识,便也没有过来多说什么,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们平时也不太能出冥府随意走动,自然是不认得这位天宫的小殿下。
“你怎么直接进来了,你不知道这里非冥府之人不能随便进吗?”看到诀曦进来,芷蔓一脸震惊,明明方才他还答应好好在执灯阁大堂内等她,谁想到他一下子就进来了,而且还没有被守阁人拦住。
“我等得不耐烦了,就找着进来了,反正也没人拦我,阎裴这家伙不太厚道,知道我来了还不让人好好招待我。”
诀曦十分不见外地在桌案旁的地板上坐下,捡了个李子扔到嘴里嚼了一会,然后娴熟地把核吐了出来。看着他把这当自己家的样子,又直呼自家府君大名,虽知道他是天宫里来的小殿下,但芷蔓还是觉得这位神君实在是太不见外了,欲说点什么,却被阳辰打断了。
“芷蔓,你先去找下阁主过来。”阳辰淡淡开口,声音却是有些嘶哑。芷蔓本想不去,但看到诀曦那副自来熟的样子,想着还是早点把他打发掉好,便乖乖找凉月去了。
阳辰的双眼一瞬间好像变得通红,看着诀曦的神情也不太自然,但还是起身问道:“请问?阁下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诀曦撑开折扇,扭头过去看着他,“我是天宫小殿下诀曦,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这样说,我父君已经同阎裴说好了让我跟着你们学习学习,免得我整天不务正业,所以这今后一段日子我都会住在这儿。”许是阳辰的眼睛实在红得有些吓人,诀曦一笑,开玩笑道:“怎么一副这样的神情看着我,我没与你结怨吧,不过说来也巧,我看着你颇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
也许是被诀曦的玩笑逗乐了,阳辰眨了一下眼睛,自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负手而立,声音仍旧带着几分嘶哑道:“我信你是天宫里头的小殿下,你犯不着撒这样的谎,况且你能进来这,就算不是小殿下那身份也是不一般的。”
“你比方才那小姑娘机灵多了。”
方才那小姑娘自然指的是芷蔓。
须臾,凉月不知是不是芷蔓喊回来的,还是自己本来便要往这藏书阁里来,见到躺在地上的诀曦后,没敢出声惊扰他,只压低声音问桌案后记录卷宗的阳辰:“小殿下几时来的?”
“我没睡着,犯不着做贼一样,在天宫里头第一次见到我时那气势呢?凉月阁主。”诀曦从地上爬起来,拂掉身上的细小灰尘,将流云扇收回袖中,打了个哈欠,“你不守信用,我不是让你来找我吗?你那日怎么没来。”
凉月顿时脸色一僵,她确实是记得诀曦让她去找他的事情,但也是怕他闹出幺蛾子不想节外生枝故意没有去,想着以后见面机会也少,指不定过几日他就忘了有她这么个人。没想到,今日却听府君近侍告诉她天宫的小殿下被天君派来冥府学着处理一些事情,要凉月好生招待。
她是实在想不通这天君为什么偏要将这小殿下放到冥府来学习,这天上地下哪一座仙山的神君、真人、元君来教导小殿下都比在这冥府来学习强,可他来都来了,断没有拒绝让他来的道理。
怕他在这闹起来,她稍稍离他远了一步,推辞道:“这,当日饮了不少酒,脑袋有些昏沉,便忘了,还请殿下不要见怪。”反正诀曦不知道,凉月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当日饮了不过少许酒,脑子清醒得很。
“是吗?我当日也喝了不少酒,回去后便醉倒了,等我清醒了,你早已回了冥府。”诀曦点了点头,“看来以后还是得少喝酒。”
瞧着他似是没什么要闹腾的打算,凉月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苦于怎样斟酌用词询问他那日到底要拿什么东西给自己,忽听得桌案后的阳辰将书合上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只见阳辰的双眸中布满了红血丝,脸色颇为苍白,他起身淡淡对凉月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阁主若有事情,便派人来喊我。”
这动静不大,但那合书的声音在近处的诀曦听来委实不算小,倒好像提醒了诀曦一件事情,于是等到阳辰出去后,诀曦立马道:“我差点儿忘了,当日说要给你的东西我此行顺便带过来了。”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个袋子,和当日凉月偷偷塞瓜果的袋子一模一样,使用法术将那袋子变大,便能看得出这袋子里装了不少的东西。
诀曦把那袋子放到凉月手中,凉月顺手接过去,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知道这袋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凉月忙用双手端在自己胸前。
“我姑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格外喜欢你,知道我要来冥府,说什么都要让我带些从下界仙山摘来的新鲜水果给你,你也知道我一向是听我姑姑的话,所以我就这么带来给你了。一路上可重死我了。”他好像极不情愿带这些瓜果过来,满脸都是不耐烦。
凉月也没想那么多,看着那袋子里极新鲜的瓜果,想起了温柔的玉落,心头一暖,道:“那请小殿下回去后,代我谢过夫人。”
“好”他淡淡应道。“那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阎裴说这一段时间让我住在你隔壁那间房里,我就先下去睡了,腾云这事情,真是耗费心神。”
凉月只想问他为何这么多房间,府君就单单让你住我隔壁。可是诀曦一双腿跑得飞快,她还没来得及问,诀曦早就跑得没影了。
可等凉月回到房间后,细细想了想,她越觉得诀曦说这瓜果是玉落送的是在诓她。首先,这装瓜果的袋子是她的,只有诀曦才知道她当日在天宫偷偷藏瓜果的事情;其次,诀曦自己口误说这是他上一次要拿给她的东西,诀曦要拿东西给她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玉落又是从何得知;最后,这玉落虽说是在言语中和她亲近,可自从上次景晨宫一别后,便再没说过话,实在没必要特意让诀曦带瓜果来给她。思来想去,凉月就觉得诀曦这是打着玉落神姬的名号,其实是自己要给她送瓜果。
可是诀曦会有这么好心吗?凉月以为,也许他是有好心的,可是上次他们结下梁子,诀曦还没好好报复到自己。她知道那小殿下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吃不得一点亏的人,对于他送来的东西是一定要谨慎的,指不定就下了什么药在里头。
诀曦的房间就在旁边,凉月觉得还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了回去算了,便走到隔壁,深吸一口气后敲响了诀曦的房门。
他好像正准备睡觉,衣带解了一半。头发凌乱地走过来开了门,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凉月。
“小殿下,我……我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适合吃这水果,既然殿下喜欢吃,那殿下便替我吃了吧,也算是不浪费夫人的一番好意。”
听到凉月如此说,诀曦的脸顿时十分委屈,好看的眉头皱了又皱,一番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叹了口气,“其实吧,这不是我姑姑让我带给你的,这是我要拿给你的,当日我吃了你藏在袋子里的果子,后来一想到平时姑姑对我的教导,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虽然这是为了你好,但我吃完后便想着要补偿给你,谁料到,你居然没来找我。”
他说了这许多话,这一番话讲下来,中间也没见有什么停顿,似是讲累了,咽了下口水后又接着说:“我知道,我做事不对,行为放浪,可你生得这么漂亮,我实在也不想再与你多计较,便想着这次拿些瓜果给你解解馋,谁想到你居然不领情。”他脸上神情倒是真心实意,凉月听着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一时无话。
诀曦瞧着凉月,用手捏了下眉,幽怨说道:“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便收回去吧,可惜我是真心实意的想与你和好,都怪自己在你眼中树立了个不好形象。”他说着便要从凉月手中接过这袋子。
“这倒也不是……既然是小殿下一番好意,那我便先收下吧,等到我身子好些了,再吃也不迟。”他这一番话本就说的可怜兮兮,情真意切,再加上他又夸了几句她好看的话,凉月便也不疑有他,把那袋子收了回来,“殿下早点休息吧,我先退下了。”
她急忙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那袋子放到桌上,在桌前默默站了一会,想着诀曦在天宫里头夸奖她的那句话,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拿起袋子里头的几样水果吃了起来。殊不知隔壁房间里,诀曦等到凉月走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耳朵贴到墙壁上仔细听凉月房间的动静。
他修为本就极佳,又加上这堵墙并不厚周围环境又安静的缘故,所以凉月房里的声音此时他也听得到,听到凉月咀嚼水果的声音,他便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小声道:“这下了药的水果滋味应该极其不错吧,敢惹小爷我,今天就让你尝尝小爷我精心研制了好几天的药水的滋味。”
若说这位爷,别的不擅长,整人这可是从未失手,加上他那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演技,凉月乖乖上了套,吃完袋子里头几个果子后,便感觉腹中时而有一团火又时而有一块冰在里头乱窜,她便后悔了,知道自己中了诀曦的计,想着去找诀曦麻烦,却两腿僵麻无法行动,口中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难受却又只能忍着,后来便不再挣扎,强忍着不适躺在床上休息,似乎这样能不因为身体的不适而不那么烦躁,这药啊食用下的人越烦,这药性便愈猛,凉月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安安静静靠在床榻上休息。可脚下的酸麻感却实在让她静不下心来。
她静不下心,便越想着诀曦那讨人厌的嘴脸,想着总有一日要报复回去,哪怕他是天宫的小殿下。
隔壁房间,诀曦正和衣而睡,舒适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着一个时辰后去给那丫头服了解药。以前他也没少整天宫里头那些个仙官,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以前整人的快感,认为在一个女子身上用这种手段极其不道德,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睡着,没到半个时辰便起身准备去给凉月解了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