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23日,晴
“小韩!你快看,这是什么!”
我还没睡醒,就听到了絮儿的声音,她好像又拿着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什么!该不会又是什么蛇吧!
我猛的睁开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这次别再跳出去,不过这次的东西看来是个......石头?
“这该不会是?”我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当然就是那个了。
“没错,是磁石喔,是萧翎姐拿回来的,卓夕爷爷家的磁石!”
我接过这磁石,一个人走到屋外找个阳光明亮的地方坐下来,仔细的研究着它,磁石各面都很粗糙,形状整体还算规整,除了一面上刻着古怪的字符,就没什么特别的了。明明就只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而已,为什么我却被这种东西搞得心神这么错乱。
这回家路上的第一把钥匙,却是萧翎姐外出办事时顺路给我带回来的,我这个样子,要凑齐六块磁石打开门,要回到家解决和家人的矛盾,还要再找到路回来这里,我真的,做得到吗。
“小韩,你怎么啦?”絮儿见我心情不好,凑过来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提不起劲来。”我的心情,哪里是几句话能说的清。
“你是不是因为陆菁理事说磁石丢了,所以在着急啊?”
“是有这个原因吧,不过,不止这个。”
她静静的坐在我身边陪着我,也变得有些失落。
“其实,我也有些害怕。自从莫老先生说,你可能会回不来,我每天都睡不好。我很怕,你回去后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昨天陆理事说磁石丢了的时候,我甚至还有点开心,在想这样是不是你就可以不用回去了,就可以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一直以来,希望你能回去好好面对家人的,就是我啊。”
我突然感到很自责,居然都没有发现,絮儿其实一直在担心我,我只顾着自己的焦虑,都没有想过她的心情,甚至还暗自埋怨过她都不和我提起这件事,哪里知道,她也是在逃避着心里的痛苦。
“但是当我看见萧翎姐拿回了这个,我突然就相通了,不管你还能不能回来,我都要支持你走到最后,因为这是你一定要做的事,至于,我们说好的'不见不散',我相信,只要有缘,就一定会重逢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并不是随便说说,在听到絮儿的话,看到她为我担心的样子以后,我真的非常坚定,一定要回到这里。
“嗯,我相信你!虽然这块石头是萧翎姐拿回来的,不过她和我说,她去见爷爷的时候,爷爷刚开始还装糊涂,说没这个东西。后来一听是小韩你要用,就亲自一路带着小跑去给它找了出来!哈哈哈,爷爷果然是很喜欢你呢,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喔!”
“是我的功劳吗?”我觉得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顾虑,才故意这样说给我听的,但还是感到很欣慰,好像我,也不是那么没用。
“都是因为小韩你常常去给他送药又陪他说话,爷爷心里很感激你,才会这么认可你的。”
“嗯,或许吧。”我心里渐渐像这天空一般晴朗起来,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那么,剩下的磁石,也要继续加油喔!不管它是被偷了还是被抢了,我们都要把它找到才行!对吧!”我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对我如此温柔,简直就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嗯,当然!”
上午我们一起去裁缝铺取那天定做的衣服,絮儿还说有帮萧翎姐也带了份,这两姐妹感情还真是好,一见面就贴在一起窃窃私语,倒是把竹一丢给我自己来领着,我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那俩人交头接耳的样子,却被竹一给说了。
“哥哥你很想知道姐姐她们在说什么吗?”
“啊?也不是啦,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这样不行喔。”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女孩子是有很多秘密的,哥哥你如果总去挖掘的话,会被人家讨厌的喔!”
“是,是啊。”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她和奚风还真像。
到了裁缝铺,店里却是挤满了客人,这其中竟还意外的有我们的熟人,柳如惜。
“原来是柳姑娘,真是好巧啊,你是来做衣服的?”
“啊,是韩公子啊,我前几日看这里新来的布料子颜色很好看,就做了几件衣服,今天是来取回的,怎么你也......”
看到她有些诧异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一个大男人领着个孩子突然走进这种女人堆里是有点奇怪,连忙回头指了指那两个还慢悠悠的在后面晃的大小姐们:“我是陪她们来的!”
“呀!是柳姑娘!”絮儿一见着她就兴奋的跑了过来,而后就是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谈和互相吹捧,聊着聊着还把旁的那几个压根不认识的大姐都给引来,一群人围成一大圈聊。把我这个跟班的丢在一边也就算了,连裁缝铺老板都端着量到一半的布匹在一旁着急的直打转,愣是插不上话。
“俗话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柳姑娘一口气做了这么多件衣服,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吧?”
被絮儿这么一逗,柳如惜可是彻底羞红了脸:“什么心上人啊,我初来这里不久,也没有几件得体的衣裳,松陵市的布缎可要比我老家那边好得多,我自然是要多做几件了。”
“柳姑娘的老家,是在哪里啊?”
“是在长天市.....不过我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就是了,如今这世上,唯一还值得我挂念的,大概就只有他了......”虽然声音很小,不过后面那句我们可是都听见了。
“哎呦,还说没有心上人,这说的不就是吗?”
絮儿八卦起来的样子真是跟米铺子的大娘如出一辙。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我的......一个亲人而已。”看她捏着手帕之拧圈,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大家也终于不好意思再多问。
拿到了新衣服,竹一简直开心的快要飞起来,居然吵着说马上就要穿,絮儿也跟她一条心,两个人都要马上换,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得由成熟稳重的萧翎姐来控制住她们才行。
“好啊,现在就来穿穿看吧,我也等不及想看看絮儿有没有把我的尺寸给记错呢!小韩,你也去换上吧!”
什,什么?这些女人都怎么了?连萧翎姐都跟着疯了?新衣服的诱惑真的就这么大吗?
四个人穿着同款布料的衣服从裁缝铺走出来,我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什么搞笑片场一样的滑稽,我们昂首阔步的走在大街上,更可怕的是,那些路人们纷纷回头盯着我们看,可他们的眼神似乎却并不是嘲笑,而是像在说“哇!好好看啊!”一样,写着满满的羡慕,我果然是个外世人,真的不太懂这个世界。
然而最让我终身难忘的,是这天晚上,我们四个就穿成这样,走进了问阙阁,一到门口,就被那熟悉的小二给迎上了。
“哎呀,韩公子今日与友人们盛装出席,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郁先生已经为公子备下了最好的位子,还请诸位上座啊。”
这个样子也能叫盛装出席吗?我的三观在这一天之内是刷新了多少次?可是他那一脸的认真,让我怎么好意思笑出来。
我们又被他引到那最正的位子坐下,郁先生此时正在台上调琴,见到我们连忙起身行礼,打过招呼后,就赶紧坐下忙起来,我们面前的桌子上,也很快就布满了酒菜,只不过,都是些不太顶饿的东西。絮儿和竹一是毫不客气的赶紧吃起来,只有我和萧翎姐还记得此行的目的,谨慎的四处张望。
其实有萧翎姐在我是可以不用管什么了,因为她似乎是这方面的专家,是不是坏人,她盯一眼就知道,不过我毕竟才是接受了人家委托的,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得尽力而为了。
今日乐坊很是热闹,进进出出的客人多得看不过来,可最引起我注意的,却是那个昨天差点和我吵起来的乞丐。
“他怎么也来了?一个乞丐还能来这种地方?都没人拦住他吗?”我嘴里嘟囔着。
萧翎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怎么,你们认识?”
“不是认识,这个,说来话长了......”
“那个人可不简单啊。”萧翎姐凝视了他许久,竟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当然不简单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个贼头子。”我对他的成见,一时半会儿还是消不去的。
“呵呵呵,要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当贼,这千芷洲就都要穷死了。”
“什么?他很厉害吗?萧翎姐你认识他?”
“我倒不是认识他,只是之前来回这里的路上见过他几次,能用一个碎石子瞬间打断小偷的手指,还不被任何人发现,要不是我眼睛快,都看不出他的手法来,这样的暗器高手,只怕整个鄀畋城都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若真是像她说的,那这人可当真是个奇人了,毕竟这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功法在现实中其实是很难实现的,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势必是个高手。况且他若是真的打了那小偷的手指,那么他自己应该不会也是个贼才对,难道真的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家?
我正疑惑着,却瞧见总来伺候我们的那个小二跑过去,给这位乞丐先生恭恭敬敬的倒上了酒,待他回来,我便立刻质问起来。
“你为何要去给那乞丐倒酒啊?”
“嘿呦,他可不是什么乞丐,只是穿的实在破烂而已。此人名叫窦知辕,从前也是个书生来的,他妹妹当初还是我们这的大才女,可惜啊,嫁人之前却突然去世了,他思念妹妹,常常来我们这喝酒。”
竟还是个苦命之人。
“那他,真的有钱买酒吗?”
“当然没有了,你看看他现在这模样,从妹妹走了之后就堕落成这样了。不过啊,他每次来,郁先生都叫我给他上酒,这酒钱,也是先生自己出的,先生就算人不在这,也会事先备好酒钱让我们不许怠慢了他。”
“郁先生也认识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先生只是叫我们给他上酒,却从没有人见过他亲自去和那人说过话,况且先生也是在两年前那件事之后才来我们乐坊的,按理说是不应该和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再说大多数时候先生都是在他长天市的老家待着,很少回来这松陵,他的事,咱们知道的也不多。”
“你说两年前那件事,是指什么事?”
“嗨,还不就是......”
“嗯咳!”我还以为就快要打听到真相了,可小二才刚开口,就被钟老板一声咳给打断了。
“那边还有很多客人的酒没上来,你别在这偷闲,赶紧忙你的去。”
钟老板支开了小二,瞥了我一眼便走了,看来所谓的“两年前那件事”真是一个不容易查到的谜团啊。不过刚才小二说,郁良人的老家是长天市,那不就和柳姑娘是同乡?难不成柳姑娘的心上人就是......
整体看来,这坐席里的宾客们,除了穿着破烂不堪的窦知辕,就没什么奇怪的人了,非要说起来,就只有我们旁边这桌的那个小伙子,一个人占了一大桌不说,除了酒什么都不点,还狠狠的盯着郁先生看,我还是多多提防他为妙。
满堂喧哗还未平息,为钟姑娘伴奏的曲乐声已经响起,钟姑娘这一开口,倒是把这半天都没有安静下来的客人们瞬间训了乖,都不再吵闹了。幽幽高堂,就只有那犹如燕语莺声的歌声在其间回荡。
“云何方,雨何方,
烟水悠悠断人肠。
杯中景,曲中相,
花颜竹影映寒窗。
镜如霜,心如芒,
泪如烛落沉夜凉。
月为钗,柳成裳,
秋思泯泯作红妆。
......
檐外雨,陌上芳,
今夕何夕难思量。
君无常,醉无常,
绢丝漫漫入魂乡。
新人语,旧人惶,
殷殷长歌不忍忘。
怨难忍,情难防,
与我残生醉银觞。
......”
钟姑娘在唱歌时,却没有私下里仇视我们那般冰冷,反倒更像个思君不得的可怜人,她的唱词悠然缓慢,声音盈转多情,让人不禁为之陶醉。不过她今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上台的时候绊了一跤,下台的时候还恍神撞了人。
几个小曲儿过后,郁良人便欲登台抚琴,而今日令我们意外的是,柳姑娘居然主动要求为其伴舞,她穿的正是今天在裁缝店见她领的新衣裳,可笑的是,我们几个也是。
柳姑娘的舞姿日渐成熟,与郁良人配合的也甚为默契,跳舞时,她的眼光几乎都不是落在台下这些连连叫好的观众身上,而是给了她身旁那位专注抚琴的男子,看来她对郁良人的感情,是十分清晰了,只是郁良人今日的琴声,不知为何有点凌乱的感觉,莫不是察觉了柳姑娘的好意,难为情了?而且他的表情也一直都很凝重,倒像是,不太情愿啊。
二人的表演才开始没多久,我们旁边那位有些气冲冲的小哥却突然站起身来,我和萧翎姐都以为他是要动手,下意识的也跟着站起来,紧紧的盯着他,萧翎姐的一只手也早已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伺机而动了,结果那人居然只是“哼!”的一声,甩了下袖子转身就走了,看来,是虚惊一场。
弹过两曲,钟老爷就上台声明,说郁先生今日身子不适,要先行回去休息,宾客们听闻郁良人的节目结束了,也都渐渐退了场。这大堂也显得空荡荡了,曲乐声都不再热闹。
“郁先生已经回去休息了,今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我猜他回到后院,就不会有什么生人能靠近他了,而如他自己所说,后院是常人不能靠近的,钟家的下人们想必也是在四处巡逻着,应该无恙。
“嗯,也对,看来这事没准还真是有人恶作剧呢。嗝~”絮儿这是吃了多少啊。
“仅仅只是恶作剧吗?我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可我今日在这乐坊中,总觉得有些不寻常的气息。”萧翎姐在宁安市就常常主动“协助治安”,会有点类似职业病的过度敏感也正常。
“可是今天和那天都一样啊,什么事都没发生,漂亮哥哥弹琴的时候,也没见到有行为奇怪的人,只有一个生气走掉的大哥哥。”连竹一都有注意到那个人啊,不过他那么奇怪的举动,当时盯着他看,还在他走后低声议论他的人也确实不少。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了,况且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太晚回去,竹一可是要害怕了。”
“诸位请留步!”我们正研究着要回去,方才那个小二又跑过来:“郁先生为诸位准备了解酒的好茶,已在后院等候,请诸位随我前去。”
“后院?”我很惊讶他会邀请我们到那里去,要知道这问阙阁家的后院可是一般人绝对无法靠近的地方啊,我们今天,除了来这白吃白喝,到底也是什么都没做,何必如此盛情呢。
“正是,先生有言,要诸位一定都过去,还请诸位莫要推辞。”
“那,好吧。”
我们几个跟着小二从侧门出去往后院走,出去之前我突然犯了点疑心,回头朝着大堂里扫视了一圈,似乎,不见了钟姑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