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三十二万年,司尘从西天梵境归来,一身银鱼白的浮袭长衫尽染血迹,唇色苍白,跌落天河,被天君之妹,无相元君救起。群姚听闻时,司尘昏迷在在天君宫里,由无相元君疗伤。众位仙家惶恐,纷纷来三十三重天叩请群姚查明司尘重伤之事。
群姚哪里能知道呢,她所知的全部,便是司尘在渡劫。
司尘去西天渡的是何劫,以司尘的修为,又何以重伤至此,她亦不知。
这几十万年的岁月,司尘因合都曾渡劫,独独群姚,任何天劫都不曾来临。
群姚也曾推算命理,她算得出上仙的劫难,有时甚至能预知到因合的,却独独算不出自己与司尘的。
由是想着,这几十万年欠下的劫难,到头来怕是会统共到一起,化出个无以承受的天劫。群姚勤练术法,便是想着,若真有那么一天,修为了得,受的苦楚便也少些。
群姚听闻司药草的无相元君日日悉心照料,司尘却仍不见醒,揣度司尘兴许是渡劫伤了根元,不若渡他万把年修为,再辅以仙草,兴许会好些。
不想还未到天君宫,便传来消息,无相元君以六千年修为为药引,唤醒了司尘帝君。
群姚一时怔忡。
这无相是个痴傻的小仙不成,统共才八千年修为,六千年便这么折了去。这六千年修为,于司尘和群姚而言,不过是无垠岁月了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于只有八千年修为的无相,却已然伤及本元。
然无相这般做了,司尘便欠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是以,无相元君成为了第一位,非上神而入得三十三重天的小仙。
群姚很想问问司尘,此番去了一遭西天梵境,耗费数万年,究竟渡了何劫,以他的修为,又何以伤重至此。然每每遇见司尘,身边都跟着巧笑倩兮的无相元君,饶是高居三十三重天,无心政事的群姚,也听说了,三十三重天里头,怕是要添一位帝君娘娘了。
罢了,既然司尘已然美人在侧,问与不问,便都不打紧了。
司尘仍然常来重华宫的椒杼馆,时而翻书,时而下棋,但群姚已经不常待在三十三重天。时常跑到魔界,霸着魔尊的九曲殿。九曲殿有一折云台,高耸于魔宫之上,四面纱帐笼罩,旁人看向折云台,并不能看真切。魔尊郡渠本是在此打坐调息,但群姚最喜欢在折云台上发呆,看着魔界的阴沉烟火,怅然若失,似乎失去了什么,但是是什么呢,群姚未曾想明白。
平日里与魔尊郡渠比试,群姚次次都赢,也渐渐没了兴致,好在魔尊郡渠时不时来告诉群姚,凡间有何好去处,妖界有何异闻见录,冥界又做了何荒唐事……这日子,便也这么轻快的过去了,
洪荒三十三万年,群姚一如往常,在魔界看着郡渠命人从人族学回的折子戏,凤凰慌慌忙忙地跑来,飞得快了,翅膀都没收回便要载着群姚回天上。
司尘旧疾复发,无相元君至神族禁地陵渊里,盗阎罗草,欲为司尘治旧疾。
陵渊里乃神族禁地,里面囚着上古凶兽,穷奇亦在其中。
神族平日都不敢轻易入这险地,更何况是无相元君,这等失了六千年修为的小仙。
果不其然,群姚赶到陵渊里时,无相手里死死攥着阎罗草,已然没了气息。
群姚无奈,收服了杀红眼的凶兽穷奇,将无相带回了天界,令人将阎罗草入药,救治司尘。
三十三重天外候着一干仙人等着司尘醒来,天君也在三十三重天外候着,求群姚帝君念在无相元君是为救司尘帝君的份上,开恩救私闯神族禁地的小妹无相元君。
群姚在三十三重天内守着昏睡的司尘,剪了剪归魂长明灯的烛芯,右手从司尘脸庞手拂过,抚平了司尘昏睡却仍然紧皱的眉。
她已经有数万年未曾这般安静的注视过司尘的脸,群姚号过他渐强的脉,知是疗养战戟创伤的阎罗草有了效用,司尘不日便会醒来。
只是三十三重天外候着的一干神仙甚是让人心烦。
阎罗草于无相元君而言极为凶险,于群姚而言却不过尔尔。无相虽是为了司尘罔顾自己的性命,然若她因司尘丢了性命,司尘醒来岂会坐视不理。旧疾未缓的司尘少不得会渡修为救回无相元君,如此折腾,旧疾还有痊愈之理?
群姚一贯不喜拎不清的小辈,这无相元君几次犯忌,偏偏每次还都同司尘扯上了关系,当真是不省心。
群姚自三十三重天走出,天君率众仙跪倒在三十三重天外。
群姚抬眼,无相元君正躺在冰棺之中。躯体魂魄俱在,只是被上凶兽重创,没了心脉。
群姚倒是不怎么看重众位仙家与天君的哀求,只是按照司尘的脾性,是决意不愿欠下人情的,待他醒来,少不得要渡修为给无相,如此这般,不若自己代劳。
于是,众位仙家便看着群姚帝君漫不经心地取出了自己的一注心,旁若无人般给了无相元君,群姚帝君脸上的淡薄,仿若那不是帝君的一注心,不过是上神几百年的功力。
帝君的一注心,可予上仙再生之命。更何况,无相元君还未飞升上仙,玄仙都还未修成,只因是天君之妹,颇受看重罢了。
众仙惊愕之际,那俱冰白的躯体渐渐变得鲜活,周遭寒光变成了仙气氤氲。
群姚此举,不仅救活了无相元君,还让她损毁的六千年修为一瞬复原。有神力加持,稍加修行,便可飞升玄仙,若是慧根过人,修得上仙也比寻常仙家来得容易。
众仙只觉无相元君往日常侍司尘帝君左右,如今也深得群姚帝君爱重,能同得二位帝君厚爱,修仙之途已然平顺。
却不知群姚也是有私心的。
若是渡修为给无相,固然可令她起死回生,但这位小仙日后还会闹腾多少劳什子事儿,却是不可知的。但一注心不同,它将窥连六息,联通五识,仿若群姚长在无相身上的神识。除若群姚屏了这注心的神识,不然无相的心思,群姚皆能感知。
只是群姚不想,那注心的神识颇令人闹心。
今日探得无相元君如何思慕司尘帝君,揣着小女儿家的心思,在月老宫的结缘林里徘徊了许久,最后发现司尘帝君乃上神,姻缘不由月老掌管,只得郁郁而归;明日闻得无相元君得了一修仙法器,准备待司尘帝君醒来便去请教;再一日得了一本了得的棋谱,欢欣地藏好,想着日后同司尘帝君切磋……
因着非上神不得长居三十三重天,无相元君便日日到三十三重天里头的逾羡宫探望司尘,时不时还要拐进旁边的重华宫找群姚伤感一番,何以司尘帝君还未醒来云云,群姚不甚其烦,不等司尘醒来,便躲到魔界图个清静。
约摸是无相元君的一番诚心感动了天地,群姚到魔界的第二日,司尘便醒了过来。
群姚虽想问问司尘,此时却是不大愿意回去的。
群姚在魔界霸着郡渠的折云台琢磨了一会儿,她为何如此不喜这位天君之妹,想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太弱了,不思精进只会逞强。
是了,群姚想着自己与郡渠亲近,不正是因着郡渠是个能打的,而这无相元君太过娇弱,全然不是个能打的,定是如此了,着实同司尘没什么干系。
凤凰常常从三十三重天上下来,想将群姚载回三十三重天。
听凤凰说,司尘帝君醒来后,大约是感念无相元君两次相救之恩,对无相元君格外的优待看重,仿若是收了个弟子般关爱有加。
一时间,无相元君便成了这天界风头无二的女君。本就是天君之妹,又有恩于司尘帝君,便是上仙见着无相元君,也要给几分脸面。仙家纷纷朝贺无相元君,能得群姚帝君一注心,又得司尘帝君眷顾,无相元君飞升上仙之日,指日可待。
群姚听得凤凰在耳边叨叨,品着郡渠遣人送来的新茶,只是笑笑。
旁人不知,群姚可是知道的,无相要的,远不止修得上仙,她要如当年兰芯一般,飞升上神,长居三十三重天,日日伴在司尘跟前。
群姚探得一注心的神识里,这已成了无相元君的执念。
也好,无相元君也总归是知道上进了,只是郡渠今日送来这茶,怎的全无味道。
群姚只得摸摸凤凰头上的一撮毛,“你去司尘那里,把他宫里的春山晚景茶给我送来,这魔界的茶,统归是差点味道。”
凤凰抖了抖被群姚拨乱的毛,飞回了三十三重天。
只是凤凰没有带回春山晚景茶,只带来了司尘的信笺。
群姚打开来,素云笺中,笔力浑雅,只留一句。
“式微,式微,胡不归”
群姚啪地将信笺拍在桌上,大怒。
这个司尘,问你讨口茶喝,还要让我回去取么!
群姚利索地跳到凤凰的背上,觉着该同司尘打一架了。
原是怨不得司尘,群姚阅尽四海八荒的术典,醉心修行之法,神器兵法尚有心思一阅,司尘放入椒杼馆的纤墨华典素来不理。
是以司尘倾注在素云笺上的这句话,群姚只读出了……要喝茶自己拿。
群姚从凤凰背上跳下来,直奔司尘的逾羡宫,准备将他宫中的春山晚景茶都抢了来。
刚转入正殿,便见司尘举着一枚棋子,对着棋局沉思,久久未曾落子,身旁的无相元君,正乖顺的偎在一旁,将春山晚景茶沏了三遍,方才给司尘斟上。
群姚的怒气似乎更胜,又似乎在瞬间,都消散了。
远远这么一看,倒是对璧人。
上神深沉,仙子温婉,正如之前听闻众位仙家窃窃私言,司尘帝君与无相元君,实乃良配。
群姚僵在殿外,竟觉着,不忍搅扰了这番宁静。
倒是无相元君,看见群姚,便立时起身,在司尘面前,恭恭敬敬地向群姚三叩首.
“无相谢过帝君救命之恩,往后定当爱惜自己,决不让一注心有何损伤,牵连着帝君。“
群姚并未让无相元君起身,只是冷冷地睥睨着长跪在地的无相元君。
此刻方才觉察,竟小瞧了眼前这位仙子。
司尘昏迷那几日,时时来叨扰,不见谢恩,如今司尘醒了,她方就记起,该谢恩了。
更何况,眼下,这哪里是在谢恩呢,分明是在告诉群姚,如今我有了你的一注心,一损俱损,你纵贵为帝君,也是伤不得我的。
可惜,不能伤你,本君却也是可以收回这一注心的,届时你仙途到头不说,肉身魂魄俱毁,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群姚自是不屑告诫眼前这位小仙的,也并不拆穿,只冷着脸继续让她跪着,幽幽地看向司尘。
只见司尘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向无相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