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元君抬头看看司尘,又看看群姚,脸上尽是不知所措,却也不敢搭上司尘的手。司尘将手向前伸了伸,朝着无相元君微笑着点头,无相元君这才搭上司尘的手,柔弱地起身。
群姚远远地看着这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幕,侧过头轻笑。
难怪,难怪讨茶要问胡不归,佳人在侧,琴御相和,原是自己叨扰了。
群姚转身便要离去,未出两步,司尘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春山晚景已差人送到了你宫里。你近来,未免在魔界待得太久了些。”
群姚本已压下的火气再度被提起,侧过身子,盯着司尘。
“司尘帝君莫不是忘了,神族非你一位帝君。六界之大,向来是我愿待在何处便待在何处,何时容得他人干涉,莫非帝君是想提剑比试一番了?“
忽的,群姚像是想起什么了般,自嘲地笑了笑,
“噢,我差点忘了,你旧疾方好,还是无相元君舍命换来的呢。昔日你不是我对手,更遑论此时了。司尘帝君还是护好无相元君吧,可别浪费了我那一注心。”
群姚帝说罢,面带微笑,扬长而去。
她素来知道该如何激怒司尘的,不用看,便也知,司尘脸色此刻已然铁青。
她嚣张了几十万年,何以能有为一个无相元君便白白受气的道理,不同他司尘打上一架,已是念着往昔交情。
刚出了逾羡宫的门,一注心的神识便传了过来。
“帝君你莫要动怒,你方才见好,可禁不住血脉逆行。我听闻魔界数十万年才出一位魔尊,魔尊郡渠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群姚帝君与魔尊郡渠也是般配的,你不必忧心……”
群姚立时站定,恨不得转身回去赏无相元君钻骨之疼,上神也是她能编排的?但还是等了等,想听司尘说什么。
良久,司尘的声音虚弱地传来,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愠怒“扶我去侧殿调息吧。”
群姚站在逾羡宫门外,定了许久,方才转身看向逾羡宫的牌匾,这座神宫里的声音,太嘈杂了,她不想再听,当下运气,摒了一注心的神识。
从此,无相元君所思所想,她皆不可知。
当初真是多虑了,有司尘照拂,何须担心这个小仙会折腾出些什么呢。
至多,是如众仙所言,多出一位帝君娘娘罢了。
群姚回到重华宫,写了个手懿,谴人送去鸟族。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下了条帝君令,日后所有送往三十三重天上神宫的春山晚景茶,都改送到栖梧山。
又去椒杼馆拣选了不少典籍,让凤凰驼去了魔界,自个儿去了因合帝君与兰芯缠绵相绕的北渊。
云烟仙帐笼着的北渊,珠气茫茫,轻烟缭绕,像是入了一个障眼的阵法。
群姚提着促织锦的长裙,一步步拾级而上。青木横陈,藤蔓缠石,群姚却并不想用仙法移障。
走得累了,便寻了块还算平整的巨石,靠着枯木歇息。
群姚想起了因合曾问自己,为何司尘帝君不时便会前往西天梵境,群姚当时随口诌了一句“兴许司尘是想成佛吧”。但那个真的缘由,群姚如今却不大想知道了。
如今只觉心中不大痛快,但究竟为何不大痛快,群姚还没想明白。只觉得因合与兰芯如今这般,除却不方便打架外,其实也不赖。
坐了好一会儿,竟睡着了。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个梦里,是天地混沌之际,与司尘奋力杀敌的情景。
好几次与司尘斗嘴置气,沙场上本不想搭理,眼看司尘不敌,群姚还是会挡在司尘前面,将凶兽斩杀在剑下……
若不是手边有东西摩挲,群姚还不想醒来。睁眼时,一株兰芯神草,破土而出,正顶着群姚的手指生长。
因合,他竟做到了。
化为云烟仙帐十四万年,他终于归拢了兰芯的魂魄。
群姚爱怜地抚着神草的叶子,久违地笑了。
群姚到魔宫的时候,凤凰正趴在郡渠的正殿外等着她。
群姚习惯性地摸了摸凤凰头上的一撮毛,吩咐道,“今日起,你便去栖梧山修行,不化出人身不许来见我。”
凤凰立时炸毛,凤凰长尾把魔宫正殿的牌匾都给扫了下来。
群姚并不意外,只是温柔地给凤凰顺着毛,“听话,我差人把春山晚景茶都送去了栖梧山,你去替我多喝几口。”
群姚看着凤凰绕着九曲殿徘徊了好几个来回,啼声悲鸣,最终飞进了漫天浸血晚霞里。
“何必急着将凤凰神鸟送走,待在你身侧又无人敢欺了她去。”
群姚都不必回头,听着浑厚的声音便知是郡渠。
“唔,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见这只傻鸟不知因何事,哭得甚是伤心。我决心让她修习得强健些,不必倚仗任何人,也不会被人欺了去。”
群姚一挥手,方才被凤凰长尾甩下的牌匾,又落了回去。
“我要在魔界住个万把年,你辟个好的住处给我,不能比你这九曲殿差太多。”
群姚转身,瞧着今日魔尊郡渠这身墨染蓝的扎染料子不错,也顺带夸了一夸,“你这身料子倒是不错,穿着怪好看的,赶明儿给我也送块料子来。”
群姚很是自在的吩咐着,全然没有做客人的自觉。
魔尊郡渠双手背在身后“我听闻促织族新织出了流华促织锦……”
群姚一听促织锦,立刻改口,“那还是促织锦吧,这扎染的料子还是你穿着更好看些。”
郡渠隐着嘴角的笑意,接着说”整个魔界,不输我这九曲殿的,也就只有临渊殿了,只是临渊殿尘封数万年,还须些日子规整。“
群姚摆摆手,”不碍事,本君等得”,说完,便又飞去了折云台发呆。
倒是魔尊身后的副官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上前请示。
“魔尊,这临渊殿,向来是魔后的居所,这给群姚帝君住着,会不会有些……有些不妥……”
“群姚帝君之尊,还不比魔君夫人尊贵?将本尊这九曲殿的珍奇,也搬些过去,群姚喜欢什么,便搬什么。”
几个随身副官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辩驳,领了命便退下前去置办。
郡渠立在九曲殿门口,望向被群姚霸占了好些时日的折云台,纱幔盈盈,帐中人隐隐,郡渠却看得入了迷。
群姚原是料想,无相有了司尘的提点,不说飞升上仙,从天仙飞升玄仙,应当是比寻常仙家快上许多的。可这万把年过去,也不见无相元君有飞升之迹,由此可见,这修仙,也是讲究天资与悟性的。
这几万年来,群姚长居魔界,天君有些事务须得向群姚请教,还得遣人来魔界。
一开始众仙还觉得此举不妥,但寻常仙家因此得以去魔界走动,发觉魔界似乎与他们想象得不大一样。
魔界在新任魔尊郡渠的治理下,全然没有好战纷乱的景象,倒是商市繁华,颇有人族安居乐业之象。
往日魔族穷兵黩武,魔族妖界纷争,致使六界不宁,如今与妖族休战,调养生息,妖魔边境之地甚至开有不少茶肆酒寮,供来往穿行的妖魔歇脚。
倒是妖族,时不时地有些小动作,但碍于群姚帝君一向厌恶背后奸诈计,妖族倒也不敢造次。
妖魔两族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群姚在魔界待得心烦了,也时常去人界走动。人界各处都好,比天界鲜活许多,就是这人族捏泥人,总归是差了两分火候,同当年女娲娘娘捏的泥人相比,可为是云泥之别。
群姚指的这两分火候,倒不是捏得不像。人族天神庙里供奉的三位帝君像,倒是挺传神,就是自己这明艳的衣袍,总是被人族改成战袍。上好的促织锦这般华彩溢章,怎的就被捏成了灰扑扑的战袍。群姚不忿,遇上了总是要捏个诀改上一改。
是以郡渠要寻群姚在人界何处总是格外容易,只肖打听何处的帝君庙显灵,群姚便一准在那儿。
这些年来,郡渠倒真给自己找个好对手。魔族无人可接他百招,唯有帝君群姚,无论他修习练成了何等功法,与群姚一过手,不出百招,便会败下阵来。群姚倒也耐心,每每输给她,她都会提点两句,指点他该如何精进。郡渠自是感激的,是以魔族的促织锦,几乎都送往了群姚长居的临渊殿。
促织族织出的锦缎本就稀少,天君嫁女妖界立后想订下促织锦做嫁衣,也皆得须提前三百预定,唯有群姚,件件华服皆由促织锦织成,灼灼光华藏于线丝暗面,光华微掩,华彩细如银河星辰,抚之如涛山云海的一朵绵云,细软得想在上面沉睡百年。
群姚帝君在人界晃悠时,司尘帝君曾来过魔界。
与群姚长居魔界不同,司尘帝君极少出现在魔界,郡渠是第一次见到司尘,本是以为司尘帝君有何要事,不想,他只是来见促织族的族长,亲自定下了一件嫁衣。
司尘帝君下了极秘令,不得外传,连群姚帝君也不许知会。嫁衣之事,也只得族长与郡渠知晓。族长倒是乐呵,“听闻天君之妹无相元君甚得司尘帝君欢心,如今看来,传言不假,能得高居三十三重天的司尘帝君亲自下界,只为一件嫁衣,这女子遑论是谁,都是帝君心间至宝了。”
郡渠并未理会族长的感慨,他只注意到司尘帝君的腰间,挂着半块红鸳佩,与群姚挂在腰间的那半块,恰好是一对。
群姚在折云台时,喝光了他半桶弥光酿,醉的不省人事,那时她手上捏着不愿松开的,便是另外半块红鸳佩。
司尘已回了三十三重天,郡渠却沉思良久。
司尘帝君亲自下订的嫁衣当真是为了求娶无相元君?群姚在前,这世间,当真还有女子,入得司尘帝君的眼?
郡渠自然问过群姚帝君,上神本应居于三十三重天,何以在魔界人间流连。
群姚却只是不正经地笑着,托着腮望着郡渠“谁让好看的衣裳,都在你魔界呢。”
群姚哪里知道呢,莫说是促织族的锦缎,若能令她在折云台上眉头舒展,她想要的一切,都会送到她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