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地锦其实也是有想问的，譬如他是否还记得那块被她昧了的红鸳佩；譬如，既是魔族皇子，三千年前，何以被穷奇追赶伤重至此；譬如，她从未见过的魔族促织锦长什么样……

但现下，却统统问不出口了，她被瞒了三千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却不曾察觉，她的手，已在曲沃手中握了许久，地锦赶忙挣脱，双颊涨得红扑扑的，曲沃瞧着甚是欢喜。

这三千年，他都与她这般打趣的过来了，本不准备瞒她多久，不想这条红尾蝮蛇竟迟钝到过了三千年也不曾计较过自己真身为何。

魔族事务繁杂，妖族这几千年来不曾安分，他纵只是替王兄分担部分，也觉得甚是疲惫，更何况，还要替王兄护住一名人族女子。

每每心烦意乱疲惫不堪时，便会往越荒山走一遭，瞧着地锦翻着丹籍犯困睡着，偶尔丹籍上还挂着她的口水，心情便会大好。陪着她将丹籍炼完了一本又一本，却舍不得离开。

这三千年，看着她修为逐渐长进，虽仍然是个缺心眼的，却已比从前顿悟许多，有些事，料想她迟早能撞见，迟早能悟到。

他只需要等。

地锦见曲沃还是越荒山上一脸的无赖样，仿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似是他从未瞒她，只是她蠢笨如斯，三千年都未能察觉，心下一个计较，觉着不能便宜了曲沃，待问完他再回去砸了他住的偏殿方才不算吃亏。

“我问你，你既是魔族皇子，在魔界自是尊贵的，那三千年前，你何以在魔界重伤至此？”

”当年我在巡宇山，也不知为何，会遇到上古凶兽穷奇，被它重伤，逃回魔界，这才被你捡回了越荒山。“

果然，果然，因合帝君当真是抹了他的记忆，曲沃是全然不记得他当时是多么宝贝那块红鸳佩了。

“你既是魔族，可曾听过当年群姚帝君穿的促织锦？“

“自然。”

“那这促织锦，如何才能取得，你可知晓？”

曲沃轻笑，他原本以为地锦要如何追问一番，谁想她话锋一转，竟转到了促织族的锦缎上来。

“真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还问你作甚！”地锦仍是气鼓鼓的。

曲沃敛了敛云袖，欺身向地锦走去，地锦只觉一阵压迫，不由地往后退，曲沃的眼睛带着笑意盯着她，令她好生不自在。

只见得曲沃靠近她的耳朵，在她唇畔轻语“做了我的夫人，便有穿不尽的促织锦。”

地锦一把推开曲沃，这厮竟还笑意盈盈，地锦也不知脑袋里浮现的是哪本术籍里的招数，冷不防地就向曲沃袭去，招式有些怪异，仿佛这身术法灵力并不受自己控制般，红光袭去，曲沃竟然跌倒在地。

曲沃捂住胸口，撑坐了起来，有些诧异地望向地锦。

地锦本能地往前迈了两步想去看看曲沃可是受伤，转念一想，又顿住了脚步。

以曲沃的功力，自己焉能伤着他，这厮诡计多端，定又是在使诈。

“你以为你装作受伤我就饶过你了吗”地锦装出一副冷峻模样，侧过身去，并不看曲沃，良久，并未听到曲沃回应，转过身去，却见豆大的汗珠从曲沃额头淌下，曲沃捂住的胸口，竟渗出了几丝血红。

地锦慌了神，冲上去，一把就要扒开曲沃胸口的衣裳，曲沃却紧紧捂住，地锦着急了。

“你让我看看，你哪儿受伤了”

曲沃按住地锦的手，只盯着她问“方才你使的，是何招数？”

地锦瞧着他像是真的受伤了，自责得紧，只得老实回答“我也不知，方才就是脑海里出现的招式，我也没细想，出手，就……就伤着你了……”地锦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做错事的孩童，曲沃松了按住地锦的手，撑在地上。

“倒也不错，我未防备时你竟能伤着我，也算是有所进益了。”

地锦心急，扒开曲沃胸口裹的层层里衣，果见胸口渗着血，有些悔恨，也不理会曲沃打趣了。

“地锦，你可得对我负责，”

地锦猛一抬头“啊？负……负什么责？”

“光天化日之下，你伤着我就不提了，伤着我了，还要趁机扒我衣裳占我便宜，你且说说，还不该负责么？”

地锦翻着白眼，这天地间，怎会有这般强词夺理之人，一把把扒开的衣裳合上，扶着曲沃起身。

心里虽是心疼，嘴上却是不肯退步的。“你且先随我回越荒山，这伤养好，你就立刻下山，从今往后，也莫要再来我越荒山了。你是魔族，我是仙族，两族本就不该有何往来的。”

曲沃不置可否，就这般让地锦扶着自己回了越荒山。

地锦如今有些后悔了。当日就不该心软，他堂堂一个魔族皇子，何处不能养伤。本是内疚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伤了人，才让他到越荒山养伤，没成想，他这般难伺候。

渴了喝水要地锦喂，地锦不理会，便嚷着自己起身喝水胸口会疼。

每日饭菜也甚是挑剔，不食五谷，要食鲜美的菌菇。

换药要地锦褪去他上衣替他敷药，不然又要叫唤胸口好疼。

地锦每每看到他精壮的胸腹都要脸红好一阵，又要装出熟视无睹般的镇定自若，让地锦为难得很。

睡不着了，便要拉着地锦陪着他说话。此刻地锦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终是没忍住，趴在曲沃床边，睡着了。

曲沃见地锦睡得香甜，毫不费力地起了身，将地锦抱到了床榻上，盖好了被子，他撑在床边，恋恋不舍地看着地锦，刮了下她的鼻子。

“下回，你再打我一掌吧，多用些力气，让我伤得重些。”

地锦睡得正甜，全然听不见曲沃刮着她鼻子轻语。

曲沃套上了外袍，腾着云，回了魔界。

地锦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整宿无梦，睡得格外踏实。

待看清自己正躺在偏殿的床榻上时，就不那么踏实了。

明明记得自己只是靠在曲沃床边打了个盹儿，怎的醒来便在他床榻之上酣睡了。

地锦掀开锦被，寻遍仙府，也没见着曲沃的踪影，心下有些小小的失落。

想来，是他伤好得差不多，自己知错，下山去了。

是自己先前说的，伤好便别再到越荒山来了。如今，他倒是真听话了。

这三千年有曲沃打趣，当神仙的日子也乐得逍遥，如今把人赶走了，仙魔两别，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地锦甚是矛盾，本是自己赶人家走，又恼这厮走时不声不响的，也不打声招呼，转念一想，纵是打了招呼，自己又能如何呢，难不成她一个小小地仙还要为魔族的皇子开席欢送么，也是不能的……罢了罢了，不想了。

地锦这会儿子更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如何打伤曲沃的。这三千年修习还算得勤勉，想偷懒时总得不同仙上提点，至多懒散个两日，也不敢多做懈怠，纵是如此，地锦也明白，自己那点修为，全然不是曲沃的对手。平日里，莫说是伤他，就是曲沃不做防备，自己要碰他衣角，也是碰不到的。可那日，为何灵力全然不受控制，出手的招式又狠又准，自己都不记得何时修习过那般的术法。

地锦脑袋懵懵的，自己待了会儿，想着既是想不通，不若去请教凤凰。

如此便熟稔地跳上云朵，往凤凰的栖梧山去了。

要说这三千年最明显的精进，便是终于不会再从云朵上跌下来摔跟头了，这腾云之术，终于像个神仙了。地锦路过一汪湖泊时，还就着水中倒影自顾自地欣赏了一番，嗯，不错不错，是个神仙了，心头乐呵着，笑嘻嘻地到了栖梧山。

地锦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凤凰，自己认识魔族中人，可现编一个故事，自己的脑瓜又编不出来，本着朋友互不相欺的念头，地锦老老实实的将事情的原委同凤凰说了一番。

仙族未得令不得与魔族往来，这点地锦在灵均堂时便知晓，心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少不得要被凤凰数落一番，可谁想凤凰全然不在意，还向自己打听魔族近些年来如何。

“凤凰，我与魔族中人有往来，你都不说说我么？往日里，我练功偷懒你都要说教我一番的。”

凤凰哭笑不得“你来竟是为了讨骂的不成，天庭的这些老儿，这几万年净寻思着弄出些条条框框拘着自己。想当年，我随着群姚帝君一道，管它妖界魔族，想去何处溜达便去何处溜达，哪儿来那么多约束。”

地锦黑脸“那是因为，群姚帝君是神族，神族统御六界，我这般资质，若敢到处晃悠，定是要被推下几次诛仙台的。”

凤凰摇着天丝蚕羽扇，瞥了地锦一眼“你倒也是个明白的。既然知道没人能护着你，日后自己小心些便是。天界这些年，惰政松懒，只要你别太出格，不被逮着，倒也无碍。你去云榻上运运功，让我瞧瞧你现下功法如何。”

地锦听了，便乖乖地坐到凤凰练功的云榻上，将往日所学一一运化，胸中燥热，不知周身何处有一股神力推着自己，却又把不住这股神息。

凤凰探着这股随着地锦功法游走的神息，甚是诧异。

她早年原是探过地锦神识的，不过是一条心性纯良但天资鲁钝的红尾蝮蛇，好生研习倒也能入得天宫，升到天仙便是她的大造化了，现下这么一探，竟是上仙之材。

这恍眼不过三千年，何以能精进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