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沃坐起身来,将葡萄放回果盘里,从袖中掏出锦帕,一边擦手一边望着地锦。
“你难道不是那般想的?”
地锦嘴角一撅,寻着榻垫坐下。
“自然不是。我还是要奋发修习的,不指望飞升上仙,也不觉能庇佑苍生,但到关键时分,也不能拖累了他人。”地锦脑中回想着群姚那一日对她的叮嘱,全然未察觉到曲沃脸上的诧异。
“你何时察觉到会有拖累他人的一刻?可是得了何人的点拨?”
地锦反应过来,自是不会将群姚托出,强自镇定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让我同司命星君讲那般说辞呢!”
曲沃看着地锦昂着头,理直气壮诘问的纯真模样,心中有万千呢喃,却不敢让她知道半分。
小傻子,你命格有异,命理结若仍挂在司命树上,怕是真的要随着司命树上结出的命理走一遭了。拿走你的命理结,仿照当年妖界盘衾长老沧宁与神将玄天那般,不知能不能改得了你的命格。
地锦看着曲沃坐在榻上不动弹,整个人怔住了一般,便起身去拍了拍曲沃肩膀,不想却被曲沃一把拉住,转身便坐在了曲沃的腿上。
曲沃一改方才的失神,满脸的坏笑。
“真想知道?”
地锦看着曲沃此番神情,很是戒备,推着曲沃的肩,想挣扎出来,没想却被曲沃的手臂圈住了身子,禁锢得更紧。
地锦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直跳,像是喝了雄黄酒那般,双颊涨得通红,想捂住脸,双手被曲沃圈住,都没个遮掩的,只好低下头,气鼓鼓又强装凶狠地等着曲沃。
曲沃见地锦这番模样,心情大好,笑意甚浓,挑起地锦的下巴,双唇贴到地锦耳边,一字一句的说:“不若你亲亲我,我便告诉你为何。”
地锦涨红了脸,大怒,出手便是一个解禁术,曲沃一躲,地锦瞅着机会从曲沃身上起开,伸手指着曲沃,气急却连话都不会说了。
原是担忧他在魔族如此明目张胆地护住自己,可是会惹出什么事端,眼下他轻浮的样子,哪里像惹上了什么事端,只害得自己白白担忧他一场。
地锦也不言语,只上前拉起曲沃的手,拖着曲沃便朝仙府正门走。
曲沃也不反抗,就这么笑盈盈心满意足地任地锦拉着,直到拉到府门前,地锦一个甩手,便把曲沃推了出去。
地锦瞪着曲沃,一字不说,双手一挥,“嘭”的一声,越荒山仙府的门便关上了。
曲沃就那么立着,看着地锦气红了笑脸,赌气似地关上了府门,他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刚才被地锦牵了一路的手,一时竟敛不住笑意。
曲沃从越荒山回到魔宫时,大皇子有冥刚听完驻地将领关于妖魔两族争端的来报。
有冥见着曲沃神情悠然地回宫,挥了挥手,部下将领按着魔宫之礼一一退下。
曲沃似是没看见有冥面色铁青一般,特意绕到他兄长跟前,拿起两个青色的葡萄往嘴里扔,刚合上嘴巴便将葡萄吐了出来,酸得直皱眉。
“王兄你这殿中都是什么果子,这等酸涩也敢往中殿送么!”
有冥翻开案几上堆成小丘的奏报,只望了曲沃一眼“这尘戎里的绝酿葡萄都送往了你宫中,你倒是好意思嫌我宫中的葡萄不合你胃口。”
曲沃替自己鸣冤,“这可不是我霸着尘戎里的葡萄,早年母妃差人给你送了大半,最后你都差人送到了我这儿来了,说什么不喜甜果。”
有冥合上奏报“我就你这么一个王弟,哪样吃穿用度不先紧着你。”
曲沃从果盘里左挑右挑,挑了个蜜柚桃往嘴里塞,边吃边往榻座上靠,“我也只你这么一个王兄,平日里也没少替你跑腿。”
有冥无奈,对曲沃在魔宫内的放浪形骸已经见惯不怪,只冷冷地问“听说,你近日往仙魔交界处跑动得很是勤快。”
曲沃啃完了手中的蜜柚桃,摇摇头,他这个兄长,想问什么从来不肯直说,非要旁敲侧击一番,如此,他也只得作陪。
“是啊,近日仙魔交界处在重新布兵,我自是要亲自前往的。”
“哦,是吗?如今我魔族布兵都布到越荒山去了?”
曲沃低笑,终是等到了。
“王兄不也是一边管着魔族排兵布阵,一边操心着人界徐府的事儿?”
有冥一听,拍案而起,“曲沃,你平日虽浪荡不羁,但正事上却从不犯糊涂,是以父君想对你多加管束,我都替你拦着,但仙魔两族殊途,你莫要在此等大事上犯糊涂!”
“王兄可是念着人魔殊途,便放着那徐家三小姐不顾?”
有冥语塞,曲沃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徐家小姐如今已是第三世了,人族只能六入轮回,王兄再这么晾着不作为,六世以后,这世间,就再无此魂魄了。”
有冥脸色铁青,“我既是魔族皇子,自是不可插手人族轮回之事。”
“王兄确然不曾插手轮回之事,却世世都招惹徐三小姐,让她世世都思慕着你一人?”
有冥的声音弱了下去,不再疾声厉色,言语间,处处皆是隐忍的痛。
“我只是,想护她六世的平安。”
“六世的平安?王兄莫不是忘了妖界的长公主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她几次三番对徐府三小姐下手,王兄可是次次都护住了?要我说,这心头挂念的人都护不住,我这魔族二殿下的名头担着也是无用。”
曲沃言毕扬长而去,留有冥在殿中,久久伫立。
曲沃屏退了一路随行的侍从,小心心翼翼地到了魔宫深处的叠弥池,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方才从怀中掏出一块发着红光的命理结。
命理结上若隐若现地浮着一个“陨”字,“陨”字前还有一团氤氲散化不开的的云气。
命理结从曲沃手中缓缓悬空,曲沃将魔气凝注,瞬时命理结上的红光被紫气笼罩,缓缓沉入叠弥池中。
传闻十几万年前,妖族盘衾长老沧宁姑姑,曾向魔尊郡渠借用过这池叠弥泉,将玄天神将的命理结埋入叠弥池中,命理结受叠弥池的幽重魔气所惑,玄天神将堕魔一事,便被传成了被妖族构陷,躲过了仙族堕魔的天谴,命理结上的大劫为这池叠弥泉所化解。
曲沃心中是有疑的,传闻太过久远,不见得如故照搬便能一如当年。但他依然在父君的惘生镜中看到了那一幕,便不能任由那个小丫头往命理结的命数走。
少时听闻妖族的沧宁姑姑与玄天神将的往事,还不屑沧宁几经周折最终仍然斗不过天命,如今却是懂了。
有些人的出现,便是让你几经周折,不问值得不值得。
地锦,我要你长长久久的活着,我有长长久久的岁月要与你消磨。
地锦这日去临蓬宫炼完丹药,也未再接着服用,只是装入丹瓶中,准备一道送往杳衡居。又想着不若顺道去一趟群姚帝君的椒杼馆,将前些日子研习完的术法典籍还回去,再带些新的回越荒山研习。
入得椒杼馆,绕过重环叠绕的厅殿,直奔主殿,刚跨入其中,手忙脚乱地取还典籍,撞落了不少,只得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拾起,有本撞落远了,刚一起身往前,抬头,便见着了在殿中坐着,执子欲落的司尘帝君。
地锦吓了一跳,之前听闻司尘帝君又去了西天梵境,却未曾听说他回三十三重天的消息。
自己大摇大摆地到这椒杼馆中取典籍,还撞落了不少,地锦是知道司尘帝君看这椒杼馆是多么如珠如宝的,眼下怕是要捱一番训斥了,自觉地埋下头,等着帝君数落。
却不想,司尘帝君只是轻言问她:“丹药已经许久未吃了?”
“啊?“地锦猛地抬头,却见司尘不慌不忙地落子,才反应过来司尘帝君在问什么,有些心虚,遂又埋着头低声道:“外力虽快,却不是修行的正道,小仙还是想自己一点一点的悟道。”
司尘帝君看了地锦一眼,“你倒是挺有志气。“
“哪里哪里,还是帝君教导得好。”
“帝君教导?因合与我都不曾教诲于你,何来的帝君教导之说,还是教诲你的,是除我二人之外的帝君?”
地锦腿有些发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狗腿地陪笑“那个、那个,司尘帝君,您、您在我梦里教诲过我,对我这等小仙,已然算是教诲了……”
司尘盯着地锦不说话,地锦更加心虚了,只能暗自掰着手指掩饰紧张。
司尘盯着地锦一根根掰开又合上的手指,心下恍然,当年群姚撒谎时,也是这般模样。
群姚当年站在他身旁,一边掰弄着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看那天君妹子,很是心悦你,你要懂得怜香惜玉……”
司尘当年恨极群姚的漫不经心,只对着群姚冷笑“承蒙你挂怀,我这便怜香惜玉去……”
群姚一袭红衣,留在漫天飘飞的白若玉絮里,只静默地看着司尘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