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席话说得司命哑口无言。自群姚帝君陨灭后,凤凰便记恨上了天庭,王母生辰百鸟朝凤之象,已是万年不见,天庭自知理亏,从未苛责凤凰无礼。天上地下都因着群姚帝君的颜面,无人敢招惹这只凤凰,司命纵是上仙,早些年也总是被赶出栖梧山的。
司命讪讪,只得换个话头,“我听月老说,这魔族大皇子有冥,与一凡间女子已经纠缠三世,世世都搅扰了他牵好的红线,不想回头便要与妖族定亲了。”
“这有何稀罕,你们男子总是比女子薄幸。”
“若这魔族大皇子真是个薄幸之人,便不会和同一个女子纠缠三生三世了。我瞧着这事儿不似那般简单,你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不巧了,我不仅要去,还会备上厚礼,我瞧着你这五百年一结果的蟠桃不错,不若帮我送去魔界?”说罢也不看司命发青的脸,起身便往殿外走,正好撞见仙娥将地锦迎了进来。
地锦是带着司命送她的繁梦甘泉来的,想着之前是自己糊涂,遂将自己的那壶捎来给凤凰,不想司命也在,遂向司命行了个礼。
正想帮司命美言一番,凤凰却已经发话下逐客令了,地锦就在一旁安静地立着,瞧着这诡异的气氛,大气都不敢喘。
眼见着司命腾云回天宫,凤凰板着的脸方才和颜悦色起来。
地锦将繁梦甘泉搁在案几上,提了提这是个好东西,若是凤凰哪日心情不佳便可痛快饮下,若是喜欢,她再告诉凤凰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凤凰命仙娥将繁梦甘泉收捡下去,便将地锦拉着,坐在主榻旁。
“你日日守着越荒山,想必还未去过魔宫,过些日子我要去魔宫赴宴,你可愿与我同去?”
地锦心虚了,她何止去过魔宫,若不是得曲沃相护,还险些闯下大祸呢。
面上却是不敢声张的,小心翼翼地问凤凰,“我在灵均堂习得天规戒律,记得天族是不得私下同妖魔鬼三界有往来的,凤凰你这般招摇地去魔界赴宴,不怕天宫的刑罚吗?”
地锦提及天规戒律时,凤凰很是轻蔑不屑“我本是群姚帝君的坐骑,群姚曾经统领魔界,我自是与魔界走得近些。那些天规戒律束得了寻常仙家,可管顾不了我,就算我将这栖梧山搬去魔界,天庭也不敢动我半分,也算是,仗着群姚的余威吧。你且放心,天君不敢拿你怎样,天宫是巴不得能有仙家同我栖梧山亲厚些的。”
地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都是仙上,派头也是大不相同的。
寻常仙家私下同妖魔二族多有往来,一经查证,是要受鞭笞之刑的。可是凤凰是群姚帝君的坐骑,长伴帝君身侧,天君也奈何不了她。
纵是群姚帝君陨灭了数十万年,但顾忌她的人始终是顾忌的。
凤凰拉着地锦转了个圈,瞅着地锦这身灰扑扑的夏云灰清莲裙,皱起了眉头。
“既是喜宴,自是要穿得喜庆些的。回头我差人捎些锦缎给你送去。当年天君总给群姚帝君送天河梭织的锦缎布匹,本都是天族珍品,可偏生群姚不喜,她只喜魔界促织族的促织锦,是以那些天河梭的锦缎都堆到了我这里,白白放着也是可惜。”
地锦想起了之前偷偷溜去魔界想看看促织锦,曲沃当时护下了被发现的自己,后来还送来了一身喜庆的红衣到越荒山。
从前只觉着那抹红太过妖冶耀眼,平日里炼丹穿着也不合时宜,便一直藏在越荒山。如今正好可拿出来,便对着凤凰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一个小仙用那些上好的料子就算是逾矩了。我有几身颜色喜庆的衣裳,只是日日练功懒得换,赴宴时我会穿得喜庆些,不会丢了你的颜面。”
凤凰拍了下地锦的脑袋,有些恼她这般妄自菲薄“什么丢我颜面,我肯去就是莫大的颜面了,还有人敢嫌我带去的人丢了颜面?怕是活得腻歪了。”
地锦嘿嘿一笑“你果然是群姚帝君的坐骑,说话都像她。”
凤凰听这话却是愣住了“你何时见过帝君,又何时听过她讲话?”
“啊,那个,那个……我曾听闻、听闻群姚帝君威风凛凛,飒爽霸气,见你也这般威风霸气,便不由地想起了传闻。”
凤凰扫了地锦一眼,想来也是,群姚帝君陨灭数十万年,眼前这个迷糊小仙怎会见过。
“如此,喜宴那日,你便去魔泉入口候着,我将你带到魔宫去。”
地锦拜别了凤凰,揣着前阵子从椒杼馆借来的术典,准备还回去。
这些时日地锦勤加修习,已不再如往日那般觉着修习疲苦,时不时还能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元神越发精纯,也算是初尝修行本身的愉悦,渐渐能体味,当年群姚帝君为何会在不同的术法里沉迷,除却修行越高自身便越发强悍,藏在术法间的奥秘本身就很令人沉迷。
地锦才将几本典籍一一放入椒杼馆中,一直藏在怀中的红鸳佩却开始灼热,烫着地锦心口疼。
地锦放下典籍,从怀中取出红鸳佩,只见红鸳佩泛着红光,幽幽地悬在空中,地锦伸手去拿,红鸳佩却飘向了前方,地锦遂跟着红鸳佩层层而上,一路追到了椒杼馆的最顶层。
地锦只盯着红鸳佩打量,不知红光灼热是何故,蓦的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
地锦转身,里层的南山玉壁伴着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本以为只是一块平淡无奇的玉石之墙,如今却现出一片金光。
红鸳佩随即飘向了金光之内,地锦试探着缓步向前,随着红鸳佩入内,内里一片奇幻之景,清瀑倒流,参天之树根底朝天,翠叶朝下伸入云朵里,佛经梵钟环绕,金光灿然,地锦只觉得入了迷阵般头晕。
地锦被红鸳佩引着,踏着云朵步入中间越发刺眼的金光中,只见其中有一漂浮的梵境龛盒,盒上浮雕极尽繁绘地雕饰着西天达摩回生的往事。
龛盒顶有一处凹痕,形状正与悬浮的红鸳佩契合,地锦看着红光灼灼的红鸳佩,试探着伸出手,将红鸳佩嵌入凹痕中。
刹时,大片红光将地锦撞开,力道遒劲,地锦不敌,滚落在地。
耳中传来深沉梵乐,沉重如悲咒菩提。
地锦趴起身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抬头时,从龛盒光影投射出一幅沧海浮世绘,她看见了红衣灼灼的群姚帝君,也看见了那个逐渐消失的自己……
地锦从地上起身,盯着沧海浮世绘,目不转睛,一步一步走到龛盒前,先时的沧海浮世绘已经演变成了条条上古梵文,那是三千年前她还不曾识得的文字,如今,她已字字句句都看得明析。
地锦的手颤抖着抚过这些梵文,胸口剧烈地跳动着,不敢低头,泪水盈溢在眼眶内,一低头便是止不住的泪流。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果然,天底下哪能有这般的好事呢。
一条红尾蝮蛇短短三千年便有此际遇,直达天听,无故受着二位帝君的恩惠。
都是要还的。
“司尘,你别走这么急……”
地锦听得因合帝君的声音传来,连忙将红鸳佩从龛盒的凹陷处取下,揣回怀中,急匆匆地从一片金光中退出来,玉石之墙瞬间合上,杳无痕迹。
地锦慌乱地拾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典籍,擦拭完泪眼,想起身却已听得二位帝君入阁的脚步声,索性便坐在地上,扒开典籍,装作钻研的模样。
只是此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哪里看得进去半个字。
果然,二位帝君看到地锦翻开典籍席地而坐的模样顿下了脚步。
司尘倒是早已料到般,一脸平静,因合却很是诧异。
“司尘,你竟允她入得这里?”
司尘并未理会因合,只幽幽地盯着地锦埋下头行礼的脸,路过身边时轻声嘱咐“日后练功,还是认真些罢。”
地锦不知所以,司尘却已接着往前走去,因合走到地锦身边,将地锦手中拿反的典籍转了过来,“丫头,这些藏书寻常仙家是看不得的,你既得了恩准,样子便要装得像些。”
地锦本是难过,眼下更是一阵羞愧,望着二位帝君的身影,按规矩行了个礼便自行退下了。
地锦神情有些恍惚,抱着方才的典籍游走在天河边上,天河之水漫翻滔天,溅湿了裙边也全然未曾察觉,脑中全然是方才从龛盒中瞧见的景象,不由地又红了眼。
兰芯刚从天宫出来,给天宫几位司职草药的玄仙讲了讲下界须得好生布施的药草,刚要回三十三重天,便见地锦失魂落魄地游走在天河边。
兰芯轻唤了一声,地锦也未听见,便走进了些唤她,地锦却似受了惊吓般,一个转身,脚下踩滑便往天河里坠,兰芯急忙抛出锦罗苍丝绫,方才在地锦将要落入天河之际将她拉了回来。
兰芯见地锦眼眶微红,只当是受了惊吓,也不忍责备她为何如此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