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星河璀璨。
秦完走出云辇,声如洪钟:
“白鹤,比斗至今,两教各自五胜五负,刚好战平,看来这场赌约的胜负还是要取决于你我之手。”
在场所有人对秦完的话都不感到意外,确实,事到如今,最后的交手只可能是秦完与白鹤童子这两位金仙高手了。
然而渐渐的,有人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那白鹤童子高立琼楼之上,竟半天也不动弹!
他在等什么?
对面的可是一位经历过巫妖大战活下来的金仙大妖!
白鹤不上,还能有谁?
他还有什么后手?
十息过去。
三十息过去。
众人渐渐鼓噪起来。
这算什么?
刚死去的敖解算什么?乔坤算什么?
莫说秦完皱起眉头、截教众开始出声奚落,就是琼楼上,一众阐教门人,嘴上不说,但目光也一直放在白鹤童子身上。
白鹤童子面无表情,仿佛入定。
自家什么身份?圣人随侍,准圣弟子,大道可期。他秦完什么身份?截教外门,古妖余孽,怎么和自己比?自己何苦与他生死斗?
“白鹤,你在等什么?你怕了不成!”
秦完嗤笑道。
截教众纷纷附和谩骂,阐教徒脸色铁青。
人群后方,方才表现惹眼的封素山不屑的看了一眼白鹤童子,双腿一夹,便欲再次出战。几乎同时,一边闭目假寐的赵紫丹也做出了前迈的动作。
“师兄且慢,弟来也!”
一道雷光自西南方向闪来,刺破夜幕,于玉门关前化作一个人形。此人背生双翅,面如蓝靛,发如朱砂,巨口獠牙,眼如铜铃,光华灼灼,令人不敢直视。
雷震子来了!
来人形貌太过瞩目,现场仙家不少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鹤终于面皮一松,喜笑颜开,
“师弟怎么来了?”
雷震子斜睨截教众人,“弟听闻两教在此赌斗,兄知弟乃好勇斗狠之人,岂能不来?只是不知此时可算晚了?”
白鹤笑回:“不早不晚,这最后一功,正要应在师弟身上。”
雷震子眼放紫光,手指秦完,“便是此人?”
白鹤点头,“此乃金仙大妖,不可小觑。”
雷震子仰头大笑,声如磨铁,“雷震子从不斩无名之辈!”
截教门徒勃然变色,这个雷震子他们也有所耳闻,孕育于燕山雷穴深处,诞生于风雪之夜,是天地灵精。
此子平生有两大机缘,一个是幼时巧遇文王,成为文王的第一百号义子,享人间富贵。第二个便是被文王送去了东胜神州南寿山神霄玉府,被阐教副教主南极仙翁收为记名弟子,得无上仙缘。
此子运道上佳,但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差,正如他自己所说,好勇斗狠只是寻常,说一声暴戾也不为过。自打文王过世后,能管束他的,也就南极仙翁、白鹤童子还有武王和他的几个兄弟了。
往前再数几年,阐、截两教关系恶化的时候,此人便杀过不少截教仙人,其中便有金仙高手!
秦完气急反笑,“白鹤童子也好,雷震子也罢,都是声名在外的人,也不算我秦完以大欺小,你们到底谁来,我都接下了!”
雷震子把双翅一震,“让我来会会你!”
雷震子身似电光,瞬间便冲到了秦完身前。他双手一握,握住一根紫金铜棍,铜棍自他头顶劈下,带起漫天棍影。
秦完神色不变,抬手握住一杆银矛,往前一刺,于万千棍影抵住了紫金铜棍的梢尖。
雷震子脸色有些变了,一击不成,变换攻势,铜棍自右肩上斜往下抡向秦完左腰,铜棍划破虚空,发出呜鸣。
秦完左脚往后一步,身子斜侧,又是提矛往下一刺,还是正中铜棍梢尖。
这棍上何止万钧之力,但秦完却后发制人,雷震子被棍上返还回来的力道震的双手一麻,铜棍险些脱手。
雷震子心中惊诧,手上动作更快、更凶,揭、盖、压、扫、穿等等棍法一一使出,变换不定。但秦完只是一招,那便是刺,他手中的银矛比雷霆还要快,总是精准的钉在棍梢。
数十个回合下来,秦完还是站立在原地,渊渟岳峙,但雷震子的气息却已经乱了。
“初生牛犊,虽有些勇力,但也仅限于此了,还不配让我起阵。”
秦完淡然道。
雷震子顿时暴怒,赤发飞扬。他张嘴一吐,吐出一枚紫色的杏核,电光萦绕,直射秦完脑门。
秦完哈哈一笑,偏头躲过,“小孩子把戏!”
雷震子张嘴又吐,这次是青色杏核,裹挟着劲风。不过秦完却是懒得再动弹,头顶上闪过一项虚幻的紫色鸾冠,放出霞光,扫开了杏核。同时他提矛前刺,正中雷震子腹部。
只不过雷震子身上的湛蓝宝甲非是凡品,这一刺没有见血,但也使得雷震子连退数丈。
可谓高下立判。
哪吒全神贯注的盯着,之前封素山的槊,还有此刻秦完的矛,所用刺术都有些一击制敌的味道,他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雷震子或许是明白了两人在兵刃上的功夫相差甚大,便也不在纠缠,趁机后掠。
他飞身落地,左手紧握拳,那龙爪一般的手带着锋锐的指甲,刺破了自己的掌心,银紫色的鲜血宛如雷浆一般滴落。
银紫雷浆滴落,在离地一尺处的地方仿佛跌进了一方不存在的湖泽,荡漾出一片银紫华光,雷浆浮在虚无湖泽表面,并在转瞬之间绵延百里,早就出一片近乎镜面一样、没有厚度的汪洋雷泽。
就在这片薄薄的雷泽表面之下,隐隐有鼓声传出,仿佛雷鸣。
天上,秦完低头看着,似乎绕有兴致,也并不阻拦。
雷震子拳头紧握,又是一滴鲜血滴落,这次却宛若水入滚油,浩淼雷泽滚沸开来,翻起滔天巨浪。
雷鼓声愈发急切。
“呼啦~”
一巨物从雷泽中破浪而出,击碎无数电光雷霆。
那是一个三十丈高的巨灵,鳄身人首,直立而站,长尾鼓腹,秃顶无眉,巨嘴獠牙。
而当雷震子阴神出窍,窜入巨灵体内时,后者翻眼往上看,那对银色眼眸顿时活了过来,充满暴虐之意。
“鳄祖法相?”
紫衣大汉张嘴一笑,“当年鳄祖自号雷神,被我家叔祖追杀万里,从东洲逃到了南洲,隐姓埋名千年。我听说后来鳄祖在南洲又死性不改,顶着雷神名头为祸一方,终被人族圣皇所斩,你这娃娃不知所谓的样子倒是和这头孽畜颇为相像,哈哈哈哈~”
不远处,哪吒闻言不禁会心一笑,但两眼还是紧紧盯着鳄祖法相,几年不见,雷震子的法相威能可谓是增进了不少。
鳄祖法相嘶吼连连,从雷泽中冲天而起,小山一般的鳄掌直往秦完身上拍去,速度之快,与其庞大体型完全不对等,比雷震子本体还要迅疾,真是御电光而动。
秦完有些意外,亦是身化电光躲开这一击,神色上也认真了不少。
法相忽然把巨爪往自己那肥硕的肚皮上一拍,顿时发出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在场所有人,包括秦完在内的金仙高手,身体都是一僵。虽然在片刻后僵直感便消失了,但就在这瞬息之间,法相的巨尾就扫中了秦完,后者一下子飞出去十几里远。
不过马上,一声鸾鸣响起,一尊翼宽五十丈的紫色雷鸾便从远方飞了回来,像是一道紫色雷霆,直逼鳄祖法相,泛着青色幽光的两只鸾爪狠狠抓在法相额头上,激起一团闪耀电光。
而实际上,对于经历过巫妖大战的秦完来讲,化作本相肉搏,才是他最拿手的把戏!
两尊浑身上下闪烁着雷霆电光的巨物在空中扭打成一团,一些个无法眼瞳术傍身的观战仙人甚至看不清这一鸾一鳄的真形!
然而,天空终归是神禽的猎场,鸾啼鳄吼声中,众人逐渐看得分明,鳄祖法相率先慢了下来,被一道紫色雷光翻来覆去的击打,难以招架,几乎要跌落。
地下,雷震子自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双手结印,连结三十五道,招雷引电,凭空凝成三十五张神霄雷函。
雷震子再把手一指,雷函尽数没入雷泽中,后者骤然暴鸣。他又反手指天,薄如轻纱的雷泽竟冲天而起,一举托住摇摇欲坠的鳄祖法相。这还不算完,注入雷泽的,仿佛不是雷函,而是天上雷池倾倒其中,雷泽猛然暴涨,雷浆哗啦作响,竟在须臾之间涨至两百丈深,纵横十余里,成了一方悬空雷泽。
鳄祖法相沉身于雷泽中,不知踪迹,又忽然破开泽面,扑抓雷鸾,速度竟更甚之前。
雷鸾被按进雷泽,雷泽翻涌激荡,夹杂着鸾鸣,众人只觉实在这场雷法比斗实在耀眼炸耳,一些个玄仙修士,已经不得不封闭眼、耳二识了。
十来个呼吸的功夫,紫鸾从雷泽中飞出,腹背处鲜血不止,将银紫色的雷泽又加上了一抹红。
雷鸾昂首长鸣,喷吐出一团雷光,化作百亩大的厚重雷云。
云下悬挂着无数的银色铃铛,铃铛上刻着云纹雷篆,铃铛摇动,便发滚滚天雷声,伴随雪白霹雳闪烁。
只是眨眼功夫,戈壁大漠上便出现了一场夏夜闷雷景象,铺天盖地的低压让人喘不过气来,恍若真正天时一般。
紫鸾在雷云中穿梭,拨弄铃铛,顿时天音炸鸣,雷电交加,水桶粗的天雷发于云中,劈入雷泽。
需知雷霆为天地枢机,总摄万法,统御五行,自然也有阴阳之分。这雷震子之雷法起于地,发于泽,自然为阴雷。而秦完之雷法起于天,发于云,乃是煌煌阳雷。
阴阳相交,便生万千杀机,悬空雷泽与厚重雷云之间仅有百丈距离。在这百丈距离内雷电交织如梭,鸾鳄缠斗,银紫光芒照彻天地,滚滚雷声碾压大漠。
直至天将拂晓,雷霆渐歇,在金色阳光照耀下,众人看的分明,雷云被削去大半,雷泽也只剩下浅浅一层,漫天血雨。
法相自然不可能流血,所有的鲜血均来自雷鸾,这尊神禽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不过在鲜血映衬下,此时的秦完依旧凶焰滔天,气血宛如狼烟升腾,反而是鳄祖法相躯体暗淡,雷泽干涸。
雷鸾再次长鸣,身上鲜血不再滴落,反而是直冲云上,银色铃铛被鲜血染红,齐齐作响,发出绯红色的霞光。
绯色雷霞宛如轻纱飘落,但鳄祖法相仿佛被施以寸碾之刑,躯体化作琉璃碎片,消散于天地之间。
截教众仙一片欢呼。
雷鸾当空一旋,化作人形,秦完浑身鲜血,他也着实没有想到,当鳄祖法相遇上南极仙翁的神霄雷法会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威力!
他低头往下看,正欲去了结雷震子,却没想到这一瞥没能寻见雷震子的踪迹,当下心中一惊,无数次生死游走练就的本能使得他想也不想的祭出鸾冠。
“砰!”
一声脆响,鸾冠应声而碎,秦完只觉一股莫大的力道打在自己的后脑上,当场摔了个踉跄。
后脑鲜血汩汩喷涌,但秦完只是庆幸护住了泥丸宫,他伸手去摸后脑,颅骨碎了一小半,从骨缝中扣下了一枚紫色杏核。
这鸟人之前还故意示弱,留了一手!
他回头去看,只见没了一只翅膀的雷震子一脸狞笑。
秦完低吼一声,踏电而行,瞬间来到雷震子跟前,提矛前刺。
雷震子死死盯着秦完,把肩一抖,背后另一只风翼猝然炸开,化作一团掺杂着血水的青色风灵罡气。风罡骤然浓缩,化作一枚青色杏核,直射秦完气海。
大妖此时却突然笑出声,“你个鸟人娃娃,竟然敢来对我使出这换命的把戏,还怕你不成?”
秦完速度丝毫不减,长矛刺在杏核上,但却不想这杏核古怪,触及矛尖的瞬间又崩散为万千细丝,像千万把细微飞剑一般,瞬间洞穿了秦完的胸腹。
雷震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利牙。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止住,那近在咫尺的、被刺成血筛子一样的秦完竟也笑出声了,一道金色的光从秦完眉心溢出,光中依稀可见一个金色小人。
金色小人张嘴一吐,一团紫金色的雷火轻飘飘落在雷震子身上,随即瞬间爆燃。
方才自断两翼依旧癫狂大笑的雷震子顿时发出极为凄厉的哀嚎,也不知是在经历怎样的灼痛。
金色小人出现的时间很短,吐出雷火后便缩回了秦完的泥丸宫,浑身是血的秦完终于后继无力,从空中跌落,重重摔到地上。
他仰躺在地上,眼瞳出倒映出雷震子在火焰中挣扎的样子。
很快,雷震子就被烧掉全部身躯,脖子以下的部分尽数化为碳粉,只剩下一个头颅嚎叫着从空中掉落。
“白鹤!”
秦完忽然大叫一声,呕出一滩鲜血,眼睁睁看着一只白鹤飞来,凌空叼住雷震子头颅,不管不顾的往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