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番比斗下来,天色已晚,但双方都没有罢休的意思。
截教这边下一个出战的是一位金袍男子,头戴墨云冠,脚踏雷纹履,剑眉入鬓,天生白瞳,双目炯炯有光。
“蓬莱岛,金煜。”
此妖本相是一头金鳞云虺,乃是罕见异种,行云降雨之能更胜寻常蛟龙,为古天庭雷部副神后裔。此君还有一个妹妹,为银鳞云虺,乃是三仙岛四姝中的电姝,佩娘。
或许是上一场阐教众表现的过于畏缩,竟使得一个外人魂归封神台,自觉失了颜面,这次倒是立马走出了应战之人。
此人面相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年纪的样子。其人脸色不见血气,看着有些惨白,长发披散凌乱,眉眼稀松困顿。罩一件银白绸衣,绸衣肥大宽松,大半个白皙胸膛袒露在外,颇有些不羁之感。
“广成子道君门下,崆峒山赵紫丹。”
闻言,截教众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上一个赤精子道君座下的一个童子便轻松连胜了两场,如无意外,更是有可能继续赢下去。眼下这个年轻人竟是阐教仙首的徒儿,岂不更加棘手?
哪吒未曾见过赵紫丹,但却听过此人的名字。
前几年阐教西迁,众多阐教仙人在西岐广收门徒,一时声势无两。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仙首广成子大道君收了姬发的第四子姬应为真传弟子,赤精子道君收了姬发的第五子姬韓为真传弟子,此外还有副教主南极仙翁收了姬发的义弟雷震子为记名弟子。
不过鲜有人知道,已经数千年未曾收徒的广成子,在去西岐面见姬发之前,曾路过当年的道场,肃州崆峒山,在此先行收下了一个徒儿。
正是赵紫丹。
赵紫丹随广成子来到西岐后,成为四王子的师兄,地位自然超然,但谁也不知道此人的来历,更不曾见过此人出手。
金煜也是如临大敌,率先出手,大袖一挥,甩出二十一面黄铜宝镜来。
这宝镜非是寻常,是以首阳山之铜磨洗而成。首阳山号称“日出之初,光必先及”,山中黄铜更是难得宝材,轩辕黄帝曾取此铜先后铸鼎、铸剑。
二十一面黄铜镜一出,如同二十一个小太阳,把暮烟四起的戈壁又照映的如同白昼一般,众人下意识眯起了眼。
非但如此,金煜又祭出一面黄灿灿的铜钹,他将铜钹轻轻一擦,发出炸雷似的巨响,钹声直入脑门,让人心悸作呕。
这钹声一响,二十一面黄铜镜也如听号令,各自射出一道更为璀璨耀眼的金光,正对着赵紫丹。
人又哪里能快过金光,赵紫丹也索性不闪不避,只是身上银白绸衣忽有紫霞晕出,放出紫色仙光。
“紫绶仙衣?”
白鹤童子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宝贝的来历,乃是广成子道君的独门秘法,介于神通与法宝直接的神异法门。初炼时,仅可凝聚霞光护佑自身,至精深处,便可结成一件实质法袍,据说道君自己那一件,已经不输后天至宝了。
赵紫丹这一件仙衣,不算大成,但也算称得上登堂入室了。紫光柔和,却能牢牢抵御住金光的侵袭。
金煜见状,更是频繁擦动铜钹,到最后,基本就是在撞打铜钹了。
金光愈发耀眼,隐隐有压过紫光的势头,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只不过相比之下,那钹声更是伤人。
声声急,声入紫府惊元神;音音厉,音透血肉荡肺腑。
赵紫丹不堪其扰,抬头长啸,发穿金裂石之音,竟在一瞬间压过了钹声。
长啸声中,他口中飞出一枚紫色丹丸,此丸质地古怪,非金非玉,又非寻常丹品,倒像是把一团紫霞揉搓而成。
同时,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向前斜指,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次攻击。
丹丸闪烁紫光,幻化做一个一尺长的无柄光剑。剑如游鱼,虚空似水,光剑微微颤动,便倏忽不见。
“剑丸!”
云辇上,木吒讶异出声。
金煜同样心生警兆,钹声一变,那二十一面黄铜宝镜全部回缩到金煜身侧,以作护卫。
也就是这转瞬的功夫,众人便听见了一连串的镜碎之声,只是破碎的镜片折射交织出来的光网更加炫目耀眼,众人也分不清宝镜到底碎了几面,金煜又有没有受伤。
等到碎镜混合着血液从空中坠落,众人才看到,铜镜还剩下八个悬在空中,只是金煜的双手手腕处鲜血淋漓,那铜钹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和那些铜镜一样,也破碎掉落了。
而比这一切更让人瞩目的是,一道尺长的紫色剑光正悬在金煜眉心外三寸处,这也使得金煜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过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一刻,赵紫丹张嘴一吸,紫色剑光重新浓缩成一粒丹丸,被他吞入口中。
金煜见状略微有些失神,呆愣数息后,才勉强开口,涩声道:“道友手段高明,是我输了。”
赵紫丹点点头,便利索回身,返回了琼楼中。
金煜羞愧难当,也是急忙返身回了云辇上,低头称罪。
哪吒与截教众自然是不以为意,好生安慰。毕竟打到这个份上,能活着回来,只能说一声那个赵紫丹心怀好生之德了。
“道友无需挂怀,如果我没有看错,那赵紫丹吐出来的利刃唤作剑丸,乃是广成子道君的独门秘诀。此物蕴养在人体肺经内,以肺血滋补,以庚金之气蕴养,还要以天地间的雷霞雨露洗练。
要炼此剑,非得绝佳天资者不可,非大毅力者不可。但当此剑一成,自然是无坚不摧,快似霹雳。而在此人之前,我还未曾听闻广成子道君的剑丸之术有过传人。”
众人一听,包括金煜在内,纷纷释然。
而哪吒听着,却是心中暗笑,心想着自家哥哥赞叹于别家的剑丸妙术,可他自己却练成了通天圣人提出却也不曾练就的剑婴之术,洪荒大地仅此一家,不知又该如何去夸赞呢?
云辇上,明明截教输了,但众人脸色却颇为放松。琼楼上,阐教明明赢了,但白鹤童子的脸却愈发阴沉了。
白鹤倒是想质问一下为何赵紫丹不下杀手,只是他虽然贵为副教主南极仙翁的徒弟,但广成子道君真传弟子的身份也不输他,只能沉默无言。
而此时,琼楼上还未出战的人已经不多了,白鹤几番扫视,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这人一身黑袍,袍上用蓝线绣着海浪翻涌的景象,五官端正,面庞英俊。
“敖解,你来对下一阵!”
黑袍青年拱手称是。
“不必留手!”
白鹤童子又阴沉沉补上一句。
“谨遵师兄符命。”
黑袍男子再次俯身领命,态度颇为恭敬。
只是莫看黑袍男子对待白鹤童子如此低眉顺眼,但此人身份也不一般。他姓敖,这个姓氏在洪荒大地上人尽皆知,只属于四海龙族。
敖解出自北海,同时也是黄龙真人的弟子。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在阐教中入门极早、在龙族中辈分极高的黄龙真人,收下的弟子实在太多了,座下弟子号称八十真传、记名三百,到最后还是原始圣人亲自过问责令,那位真人才稍稍有所收敛。
而他座下的弟子,全是龙族,又以血统最为亲近的北海龙族居多。
敖解自然是其中之一,他身为龙族能在陆地上自由行走,靠的也是玉虚谱牒为他遮掩龙族的业障因果。
什么东西一多,其价值自然也大打折扣,因此黄龙真人座下真传,也被阐教门人私底下称为最不值钱的真传。
加上阐教从上到下向来看不上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那么敖解这群龙族,在玉虚宫的地位可想而知。
随着对面云辇上走出一个瘦小人影,敖解也走出琼楼。身为龙族,那份骄傲自然还是在的,虽然这些年逐渐被磨平棱角,但在眼下这样的场合,他心中的想法却是和之前的乔坤有些相像,一股心气渐生,势要挣下一份光彩来。
他望向对面,发现来人仅有六尺身长,体型瘦弱,也是穿一身黑衣,从五官上看,除了鼻子很小、很尖之外,再无什么特别之处了。
“蓬莱岛,汪奕。”
那人说道。
熬解昂首答:“黄龙真人门下,北海敖解。”
“敖道友且听我一言,方才赵道友对我兄手下留情,我须得承这个情。我的血遁阵法煞是凶险难制,起阵后我只可导之而不可止之,你等下若难以招架,还是要早些出声示警,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汪奕这番话虽然恳切,只是敖解此时心气正盛,正要大胜一场为北海正名,哪里能听得下这番言语?
“道友实在猖狂!你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休要多言,摆出你的阵来!”
汪奕微微摇头,只是轻轻道:“我的法阵,就在道友身上。”
说罢,他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细小黑点,然后遁入漆黑虚无中,众人便再也无法察觉到他的踪迹。
敖解立即祭出一个玉蚌,玉蚌吐出一连串的巨大水泡罩住了前者。不过敖解仍不放心,又祭出了十张玉符护住了自己的上下八方,随后才去细细感应汪奕的位置。
约过了二十息的功夫,寂静旷野上,突响起了一句话:
“道友莫找了,我在你身体里呢!”
汪奕的声音竟是从敖解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敖解脸色一变,急忙用家传的心龙巡界内视之法扫视全身,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术,他低声道:“道友莫要装神弄鬼,你我光明正大交手一番!”
“道友,我在你手太阴肺经里!”
凭空又响起来了汪奕的喊声,而敖解突然眉头一皱,脸上表现出痛苦之色,同时,他以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左臂内侧。
“现在到了手阳明大肠经。”
敖解一声哀嚎,先后以右拳锤击自己的左侧胸膛和脖颈。
“足阳明胃经了!”
敖解半个身子直接瘫软下来,全凭本能凝成一朵云托住自己,才没有从半空上坠落下来。
他勉力掏出一朵青色小花嚼碎吞服,又用颤抖的手指在自己眉心、胸膛以及脐下画印,做完这些,已经是汗如泉涌。
“没用的道友,我要去足太阴脾经了,再不投降,怕是来不及了!”
敖解蜷缩成一团,已经是彻底慌了,他扭头去看白鹤童子,但那副年轻俊朗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双眼中,一片漠然。
敖解如坠冰窟,但也不敢有再多动作,只是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汪奕在足太阴脾经内盘桓许久,终于发出一声叹息:“道友好生刚烈,我往手少阴心经去了。”
不多时,敖解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从空中掉落下来。
而汪奕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敖解身体,凌空而行,慢慢走向云辇。
他的身影还是那般矮小瘦弱,黑衣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看起来是那般不起眼。只是在见识到此人的阴诡手段后,再也无人敢小觑他了。
等到汪奕回到云辇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又从西岐方向传来,
“北海敖解,速速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