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上晚霞赤红,地上白雪皑皑,两色分明。
哪吒坐在一根突出地面许高的树根上,旁边围坐了不少人。
闻达,姜生财,姜有道,梁彪,常昊,奈邛,娃子,元飞星,这些都在。
“当时将主走后,弟把从京一军带出来的五千兵马遣回了朝歌。弟领着余下的六千人马先去了扬州,在那里补给物资,休整了五天,然后和苗州的大部队集合,一起来的云州。
到了云州后,由鄂帅统一调配,二、三营被分到了雷州的蔡将军麾下,飞星带着呢。老营和四营、五营都被分到夸娥奢大将军麾下,而且直属大将军,保留搬山师名号,为开路先锋。”
说话的是闻达,这个小伙子被南疆的阳光晒黑了不少,说话也稳重了许多。
“那蔡将军真是这个!领着儿郎们就在澜沧江里来回溜达,杀人毁船,可把澜州人气死了,比跟在将主手下还要快活!”
元飞银竖着大拇指,大大咧咧说着。
他口中的蔡将军是雷州陆蛟一族的领袖之一,也是神火军奔雷师的将主,名唤蔡清江,金仙修为,久经沙场。元飞星现在颇受蔡清江的重视,尚在执行公务,实在来不了,便让胞弟元飞银走一趟。
众人对这个二愣子都知根知底,也没人在意他的话,哪吒笑着说:“小云没跟着你们过来,你自然是快活了。”
众人齐齐一笑,这元飞银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程云面前,便跟个乖孙子似的。
哪吒有些感慨,当年他只身去戈壁后,小云便去了三山关,敖丙当着他的山神,几个弟兄竟也有些时日不见了
想了想,哪吒又问了一句,“飞星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元飞银只答了两个字:“破冰。”
哪吒点点头,又示意闻达接着说。
“我们老营里赤猿师出身的梁大哥他们本就是南疆人,西蜀常大哥他们那一伙来到山林简直跟回了老家一样,四营五营又是土匪水盗里的老皮条,有他们带着,我们在南疆日子只能说如鱼得水,斩获不少,没给咱搬山师丢人!”
“得亏副将面大,我们才能捞足战功。”
姜生财笑呵呵说着。
南疆战场上谁也不是孬种,都想着建功立业,踊跃争战乃是常事。闻达是闻太师的孙儿,人尽皆知,谁也要让他三分颜面,尤其是这小子脑子灵光,嘴巴活络,好些难啃任务都是他去向大将军讨要来的。
屡建战功,屡出风头,这才把搬山师的名头在南疆打响了。
“打仗嘛,死人是在所难免,我们来时一共五千七百二十八个兄弟,大半年的功夫,陨了一百零三个,但这场大雪,一下子死了四百余人,尚有两百余人失踪,十斤,也没了。”
姜有道闷闷说了一句。
众人脸色也都暗淡下来,就连元飞星这没心没肺的,也默不吭声了。
哪吒顿了顿,“仔细说说。”
姜有道知道哪吒指的是什么,缓缓道:“是大前天,那天本来就云厚无光,午时过后,渐渐起了西风,待到了未时,竟有碎雪飘下云层,当时就有不少人感觉到不对了,纷纷飞上天,但,天上的景象,是所有人都没料的。”
汉子脸色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那遮天蔽日的,竟不是云,云只有薄薄的一层,云上,是足足十余里厚的积雪,只在一瞬间,倾泻而下。树是成片成片的塌,兽走鸟飞,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弟兄就这样埋在了雪下。”
哪吒双手紧握成拳。
“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施展火法,融掉积雪。但雪一融成水后,便被那古怪的西风冻成冰,根本于事无补。”
梁彪如实说,“南军中的修者本就擅长火法,木法,虫蛊御兽之道,但这些,都在一场大雪下失去了用处。”
“大雪是个信号,叛军从云遮山西麓,澜沧江、鱼背山一带攻来,叛军明显是早有准备的,他们个个甲外裹着白色的棉麻,骑着一种像蜈蚣一样的白色大虫,刀子一样的脚奇长无比,动作迅捷,在雪上爬的飞快,我们根本看不清他们有多少人。那虫子有毒,我们军中将士大多都是不会腾空的,在雪中寸步难行,甚至有些冻得连刀都握不紧,一接触,就是屠杀似的溃败,一退再退。”
哪吒听着揪心,但霎时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凡人百姓呢?”
梁彪闻言露出庆幸的神色,“鄂帅英明,早在两年前就开始把云州前线的百姓迁到后头,今年秋收后,百姓已经全部撤离了,而这,也是我们退到云城后便不能再退的原因,后面,就是普通百姓了。”
哪吒缓缓点头,“先等消息吧。”
就在不久前,哪吒在大殿里问出大雪来自何方时,大将军夸娥奢回答说,族中的大祭司还在占卜,远道而来的青梨仙师也在推算,应该不久就会出结果了。
大祭司是九苗部落硕果仅存的卜巫传人,青梨仙师是截教无当圣母的亲传弟子。
战情迫人,众人也没有什么叙旧闲聊的意思,只是在沉默中等待着。不远处的议事大殿,依旧有低沉又嘈急的议论。在云城更东边一点的位置,大致能看到许多蛟龙和火凤正在赶来。
哪吒心中一动,右手一摊,烛照枪显现,他轻声道:“去查一下那种白色大虫的来历。”
一声枪鸣响起,长枪化作一条紫背蜈蚣,破空而去,消失不见。
————
大约在申时,大殿里传来一身鼓响,哪吒立即起身前去。
殿中鄂帅与大将军俱在,两人身边还多了两个新面孔。
一个老迈不堪,手持藤杖,身披麻袍,是个皱纹堆叠的老头。另一个一袭青色法袍,头戴银色梨花冠,嵌以翠珠,是个妙龄女子。
想来便是大祭司与青梨仙师了。
“西边有高人,筑了两座法坛,用乾坤挪移与五鬼搬运之法把别处的寒气与积雪送到这边来。”
青梨仙师道。
“两座法坛都在何处?雪从哪里来?”
哪吒立马问了两个问题。
这也是众人关心的问题,在场的纷纷朝青梨仙师看过去。
青梨仙师看着哪吒,回道:“此法有空间上的限制,一次搬运如此之多的冰雪,那借雪处不会太远,依我看,应该是西北方向的大雪山。”
一边的大祭司缓缓点头,声音嘶哑,“两座法坛就分别在大雪山和云遮山上。”
“如何终止大雪?捣毁法坛可行吗?要毁两座还是一座?”
哪吒又问。
青梨仙长再答:“任何一座法坛损坏,搬运法都会终止。”
“那仙师与大祭司可能算到法坛地点?”
青梨仙师与大祭司同时摇头。
“捣毁法坛可有什么诀窍?”
两人还是摇头。
这时众人都看向哪吒了,似乎是在期盼着他能再问出些关键的东西来。
哪吒想了想,却是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没能预料得到的问题,
“改换天时,致使人亡、林毁、鸟兽散,如此大的因果,施法者就不会受到反噬吗?”
青梨仙师讶异的看着哪吒,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她缓缓回说:
“立冬时节,天地间阴气渐胜,压过阳气。施法者便是利用这天地间微乎其微的阴阳失衡为道引,施展出搬运法,不算是违逆天时,乃是顺应天时。
其次,依我的推算,这道法术非是一人之力,施法者,卷起风雪者,搬运者,皆不寻常,因果究竟落于何处,反噬之力多大,说不清楚。”
哪吒闻言点点头,却是不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