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别看啦。”

秦夜觉得自己的原则都要在钟眠茫然的目光中溃不成军了。

但钟眠不说话，只是看他。

他只好抬起一只手挡住钟眠的眼睛，语气无奈地开口：“真的不要再看了，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呢？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单单只是想想...

他便已经有点把持不住了。

逞论，是真的。

秦夜本以为他只要看不到钟眠的眼睛，想来应当就不会忍得那么辛苦了——但他很快便发现了他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小朋友的睫毛很长。

他的手就放在小朋友的眼前。

小朋友眨眼时，长长的睫毛就会扫过他的掌心。

一下...

又一下...

秦夜只感觉睫毛扫过他掌心的时候，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小猫，正在用它的爪子，一遍又一遍地挠着他的心脏。

...完了。

秦夜无奈扶额。

这下子有的他熬了。

不过...

秦夜突然想到那个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小朋友...”

秦夜把挡住钟眠眼睛的手拿开来，垂眸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钟眠怔怔地看着他。

秦夜真受不了小朋友这样子。

平日里素来淡漠对人的少年，喝醉了酒却是完全不一样。

少年白皙的面庞因为醉酒而染上了些许的绯红，往日素来清明的丹凤眼，此刻却显得雾气朦胧，还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无辜感。

好可爱...

秦夜怔怔地望了钟眠好一会儿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哑着嗓音开口：“小朋友...”

钟眠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说。

“你喜不喜欢我？”秦夜道。

他想问的问题其实不是这个。

但大抵是因为今夜的钟眠太乖巧了，他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

钟眠的回答注定是扎心的：

“不喜欢。”

秦夜：“...”

有点心塞。

虽然知道，钟眠大抵会回答这三个字。

但真的听到了，还是很不舒服啊。

不过还好秦夜已经习惯了小朋友时不时的扎心，所以很快便整理好情绪继续刚才想问的问题：“...那小朋友，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吃糖么？”

这个问题压在他心里很久了。

若是小朋友清醒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问他这个问题的。

毕竟他怕小朋友难过。

但是现在...

也许小朋友也会难过...但总归会比平日好一点。

...他不是不心疼。

但他想知道。

想知道小朋友的过往，想知道小朋友的一切。

他想了解。

果不其然...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同一时刻，钟眠的眸光便瞬间黯淡了下来。

秦夜的心脏顿时揪紧。

“...为什么喜欢吃糖呢？”少年敛了敛眸，嗓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

“因为...”

“生活太苦，唯有糖甜。”

...

钟眠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一片压抑的黑。

梦里有一个女婴。

她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她渐渐的长大了。

但是她的父母却不喜欢她。

父亲说：“女孩儿有什么用，最后不都还是要嫁到别人家的？本王要的是男孩！只有男孩才有可能得到父皇的重视！”

母亲说：“你为什么是个女孩儿？如果你是个男孩，王爷又怎么会冷落我？！”

可是她也不想的。

她也不想自己是个女孩，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帮到父母亲。

所以，她努力地学习，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变得优秀，用尽全部代价让那个九五至尊，她的祖父，注意到了她。

她有了用。

她的父母便开始利用她。

...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祖父看重她的相貌才华，千方百计地培养她，想让她长大以后好去和亲为国家窃取敌国情报。

她的父母看重她在祖父眼中的分量，三番五次地让她为父亲说好话。

...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她不会疼。

可她是人啊...有血有肉，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好疼啊...

可是没有人在意。

口腔中苦涩的味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愈发浓郁...

没有人关心。

他们只知道，任务，任务。

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只是委派任务。

...有没有人记得啊...

她只有十五岁。

...有没有人想过啊...

她还只是个孩子。

终于有一天...

她遇到了一个人。

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一身华丽锦袍，俊美绝伦，风姿秀逸，脚步轻快，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

“喂，你就是那个什么...元舒郡主！对吧？”

她冷漠地瞥过去一眼：

“有事？”

“看你这样子，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嘛...”少年脸上的笑懒洋洋的，周身无任何凌厉锋芒的气势，却令人感觉他有着无上的尊华：“...小姑娘啊，要不要吃糖？”

她冷着脸，没说话。

少年没在意她的冷脸，自顾自地摊开掌心：“给你，糖，榛子味，很甜。”

她冷冷地别开眼：

“我不吃甜。”

厚薄适中的红唇漾出令人目眩的弧度，少年轻笑着开口：“为什么不吃？”

“...与你何干？”

她的语调冷冷的。

常年在达官贵族的圈子里与人交往，她早就将那些人的家中人，甚至是祖宗十八代都记得一清二楚了...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不在哪一列。

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

“小姑娘这么凶啊？”

少年懒懒地笑着，手上却强硬地将糖塞到了她的手中：“不过...凶一点也好。”

说完，他转身走了。

只留下她怔在原地。

掌心里的榛子糖是温热的，还残留着那少年掌心的温度。

...那个人，是别国的。

她没吃过糖。

亦没有过打算吃糖。

但糖的温度太灼热，她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好奇地拿起一颗剥开。

放进嘴里。

...是甜的。

苦涩的生活中，突然有了一丝丝甜的味道。

她就这样，上了瘾。

无糖不欢。

她的生活还是那样日复一日的苦涩，但自从有了糖之后，似乎有就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而在这期间，她也查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份。

敌国的少年帝王。

...她未来的，夫君。

时间过得很快，她就这样顺利地及笄。

正是她及笄的这一天。

她的祖父把她叫到了御书房。

他同她说很多，但她只记住了一句：

“记住，你一定要找个机会，杀了那个小皇帝！”

杀了，那个小皇帝。

她突然觉得好可笑。

突然觉得...她这一生，都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