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左腹从柴房里出来的时候,径直发了一场高烧。
府里的下人小厮都在嘀嘀咕咕,说这还真是触霉头,眼看就快到荷花祭了,虽然没多少人看好这个将军养子,但这依旧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现在左腹病成这样,小半个月不到的荷花祭到时候身体状态肯定差的不行,看来出彩的机会是没有了。
虽然没有人是真的为他感到扼腕遗憾,但是下意识的还是纷纷有点唏嘘。
毕竟左腹的出众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管是文学还是武艺都可以称得上是少年人才,现在是眼看就要验证天妒英才的说法了吧。
宋家兄弟倒是幸灾乐祸,就连被左腹砸破了脑袋的宋临都洋洋自得起来,好像忘了他脑袋上的口子是谁给弄的了。
左腹没去理会这些,就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闭关。
这小半个月除了偶尔去查看一下伤口换药的大夫会进院子,也就只有柳舒青会进去给他送点煲汤什么的了。
柳晖曾经旁侧委婉的问过柳舒青怎么突然对左腹那么上心,统统被柳舒青的敷衍回答搪塞了回去。她要是再不耐烦一点,就直接板着脸拿出骄纵刁蛮的旧模样,不满的说她乐意对谁好就对谁好,让柳晖脸色铁青说不出一句话。
小半个月过去的快,迎来荷花祭的时候,左腹终于从院子里出来了。
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虽然面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苍白,但这丝毫不减少年眉眼间的那抹戾气,反而是加重了他身上的阴郁气息。
往那里一站,就连大人都不大敢开口似的。
柳舒青感叹,这就是以后的玉面修罗,人间阎王。
荷花祭的会场是去皇家的地盘,就连接送的马车都不一样了。每个官家都削尖了脑袋的想要在这个时候给皇家留下好印象,没准入了那些皇子公主的眼,以后的驸马或者妃子什么的都能有一杯羹。
所以家家的马车都各位用心,各家小姐都精心打扮,梳理出最楚楚动人的模样,只为博皇子们一瞥;各家公子也都挑了最优质的骏马,白衣飒飒,争相去做最潇洒的风流先生。
柳家的马车也是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像是有什么默契似的,柳舒琪和柳舒姻坐了一辆车,留柳舒青自己一辆车。
“青儿妹妹素来也不喜欢有他人和她争的,我和舒琪妹妹一车就好了。”柳舒姻说这话的时候还垂着头做出乖巧模样,一副体贴懂事的嘴脸。
沈老太太是人精,哪里会听不出这里面的讥讽;不过老太太倒也没说什么。这俩丫头不想和柳舒青坐一车又如何,大马车留给柳舒青不是更舒服?
柳舒姻原本是想给老太太一个柳舒青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模样,可惜她终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些,没算准老夫人心里对柳舒青到底有多看重。一看老太太心不在焉的就应了,柳舒姻手里那帕子早就捏的死紧,脸色难看又不能说,最后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和柳舒琪挤了一辆很明显没柳舒琪那辆大的车。
柳舒青哪里去管这些小把戏,她自己坐大车,在车里和小竹呆的高兴。
车内放了不少水果,还有一盆碎冰。明明是开始炎热起来的闷天气,车里却一片凉爽,丝毫不会叫人出汗。
柳舒青为了今天的荷花祭早早的就叫人去订了一套新的衣裙。鹅黄色和白色都很衬她,能在这个年纪衬托出那份天真烂漫,又可以不经意间透露出些许即将步入少女年纪的青涩。她皮囊底子极好,丝毫不抹任何胭脂水粉都可以托出那份漂亮模样,水灵灵的眸子瞧着已经少了许多嚣张跋扈的气息,转而是狡猾似的灵动。
小竹一边给自己小姐剥橘子,一边再次感叹自己家小姐真的是太好看了。
柳舒青一边靠着马车内部一边闭眼,看着是假寐歇息的模样,实则是在心里回忆这荷花祭的细节。
她记得上辈子的荷花祭自己出了大丑,风头被京城出名的才女林婉秋的一首《春池映桃》给全夺走了。荷花祭上是她第一次遇到蒋峰寒,当朝太子,也是这时候开始了她那样苦苦追求他的道路。
不过可惜了,蒋峰寒是那样喜欢林婉秋。柳舒青自嘲的笑了笑,那么明显的事怎么自己就是当初看不见呢,人家把才女当成心里的羊脂玉,把自己摈弃如糟粕。
枉她在当上太子妃的时候为了除却心思不正的小妾,替他解决了多少麻烦!他却日日不归家,权当自己不知道他和林婉秋故作苦命鸳鸯,在外游玩!
太子妃的时候是如此,等蒋峰寒登基了,倒是没和她客气,那么快就立了林婉秋那个破鞋为贵妃,再转手撤了她的皇后名号,丢进后宫。
柳舒青骤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死死攥着直到手心都传来了剧痛。车内此刻应是凉爽的,她却愈发觉得犹坠冰窖一般难以忍受。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看不真切他人的真面目了。
既然蒋峰寒想去做苦命鸳鸯,那由他去做便是了。
无非就是给他个自由,这一辈子她柳舒青绝不再招惹他。
去荷花祭的路此刻倒是显得漫长了。在她忐忑的心思中,马车在足足将近一个半时辰后才停下。
由小竹搀扶着自己下了车,早就有宫里人迎上来了,满脸堆笑的请柳家和宋家的一众往露台前去。
半路碰见了宋家的其他四个女儿,宋将军的所有子女倒是都到齐了。宋临和宋峰和柳家三个公子打了招呼,旋即就去和自己家的妹妹们站在了一起。
左腹也慢吞吞的跟了过去,只不过离宋家人站的还是有点距离,像个小厮一般跟在后面。
柳舒青回头看了左腹一眼。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今年荷花祭在弓箭骑射上最让圣上大为赞赏的人便是————
左腹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样,抬眼望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双幽幽的眸子像是有种魄力,柳舒琪顿时想起了自己和他在柴房呆着的那一晚,心里发虚,连忙转开了头。
所以她也没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少年几乎是不易察觉似的勾了勾唇角。
露台是皇上特意修建的临近荷花池的平台,景色甚好,可庇荫乘凉,也不怕视野受阻,借着地形倒显得这台子像是依山傍水似的,好一处皇家的神仙地盘。
柳舒琪一到这儿就开始故意显摆似的摆弄她那一头的簪子,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满头叮叮当当的玩意似的。她今天穿的俗气,重粉色衬的她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暗淡无光,又满头金簪子,更是浑身都透露着俗不可耐的气息。柳舒姻很明显是觉得自家妹妹有些丢人,却又因为已经被认识的手帕交看见了,不好意思走开,只能僵硬着笑脸和柳舒琪呆在一起跟他人说笑。
柳家的三个男孩儿也都过去和其他官家的少年们交流了。
柳舒青不想凑热闹,自己踱步去了白玉栏边上低头看池子。池水清澈见底,偶尔能见到些许小鱼儿游动着躲蹿,在或怒放或羞涩含苞的荷花下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她觉得有趣,靠着白玉栏一眨不眨的盯着池水,心里甚至萌生出想伸手去撩拨一下池水的心思。今儿的空气清醒的很,让她倍感轻松,一种名为自由的舒畅流过心头,更是让她不禁勾了勾唇角,露出若有若无的喜色。
左腹靠在不远处。他没去和那些世子们打交道,对方估计也不想和他说话。他站在一边儿杵着,视线瞥向靠着栏杆的小丫头。
小姑娘看起来很开心,微微下垂着头专心的盯着池面。从左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小姑娘露出的一抹白皙后颈。
她带着的平安玉串的是红绳,后颈也隐隐可见那一抹浅红绳结勾过,再绕到前面去,隐没在了鹅黄襦裙下。
左腹静静地看着,心情不知为何就是愈发愉悦起来了。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荷花祭做一个跳板,让自己得以锋芒初现。现在他反而是由衷的觉得,来了真的是太好了。
而另一侧围着皇子们谈笑的世子们也在互相揶揄着去看另一侧的小姐们。某个重臣家里的儿子或许是打着和皇子们打好交道的心思,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凑过去。“殿下们觉得,今日是这花美,还是人美?”
他自诩自己这一句话说的极有水平,却不知听起来却有几分流里流气的低俗意味,还在那里洋洋自得。
三皇子蒋裎瞧出了其他人逐渐浮起的鄙夷神色,率先开口解围。“自然是小姐闺秀们要更胜一筹了。”他这话说的声音不算小,惹得那边的几个小姐频频看过来,纷纷都羞红了脸蛋。
蒋裎是现在最被看好的皇子之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正如最端正的君子。他穿了一席白袍,足蹬玄色镀金靴,乌发高束,眉眼间都是浅浅笑意,配上那张俊美的脸,足以让不少姑娘们惦记。
三皇子都开口了,其他的皇子们也纷纷附和了起来。无非都是些客套话。
身为太子的蒋峰寒也笑了笑,没怎么开口。
世子中就传来了揶揄。“太子殿下可有入眼的?”
“自然要是那一位了吧。”
“当然,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们说的那一位大家都心知肚明,视线纷纷落在了另一侧和姑娘们站在一起的林婉秋。
林婉秋是林侍郎的女儿,被全京城赞誉的才女。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人生的俊俏动人,得了不少公子芳心。
此刻林婉秋站在人群中也显得出众。那小小的巴掌脸,看年纪大约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垂着眸子含着笑,水蓝色的襦裙衬的她身型修长纤细,尚未完全发育的小姑娘身材却更是让人想入非非。林婉秋举手投足间皆是无可挑剔的礼仪,仿佛被人用尺量过似的,毫无毛病。
她是美的,这一点无人否认。
蒋峰寒今天换的是藏青色袍子,眉宇间属于帝王家的英气已经开始显现。他的视线随着众人一起往林婉秋那里扫去,却不巧正好撞见了在那群官家小姐后面不远处的池边,一抹鹅黄娇小的身影。
那娇小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了。周围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后面池子边的小姑娘,蒋峰寒不禁眯了眯眼,想要看的真切一些。
晃眼间他看清楚了那个小姑娘,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显得更加水嫩,一双灵动眸子眨着盯着池面。小姑娘噙着笑,却不像林婉秋那样羞涩的标准的大家闺秀的浅笑,而是咧开小嘴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唇角上扬的弧度着实叫人也忍不住的想要上扬嘴角。
蒋峰寒这样想着,居然也不经意的勾了勾嘴角。
周围人见太子笑了,以为是太子喜欢林婉秋,不禁互相挤眉弄眼起来。
蒋峰寒倒是没去看林婉秋。标准的大家闺秀他见多了,倒是后面的灵动身影格外吸引他。
正想着,那娇小丫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蒋峰寒一怔,视线一瞥下,和那小姑娘直直的四目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