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过去的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
大约是日子过的太悠闲了,无事发生,也没什么好提的。这期间来来回回家里添衣加人丁,少年们个头都拔高了不少,姑娘们却还是带着青涩的眉眼,在闺阁中学习女红。
夏季过的快,一晃眼人们记忆中就只剩下了金盆中逐渐融化的凉爽碎冰,姑娘家的轻盈纱裙,几乎无休无止的蝉鸣,以及舌尖上残留的冰棍味儿。
今年原本是要举行秋狩的,却因为太后病重而一拖再拖。最后在深秋的时候,太后病逝,皇上过于悲痛而也病倒,故今年便没有举行秋狩。
原本要求天下同悲戴孝,但皇上却免了此礼,只是要求今年剩下的日子里不可有红喜事,各家也不可挂灯笼,放鞭炮,收起艳色衣裳,以表悲痛。
柳舒青早就知道太后会在这时候病逝,故也知道不会有秋狩。她乐得在家呆着,无事便学琴刺绣,读读诗写写字。她去左腹院子也越来越勤,到最后若不是和老太太或者偶尔回家的爹爹一起用膳的话,基本就是在左腹那里赖着了。
讲闲话当然是有的,但一个是柳家最受宠的小姑娘,一个是圣上看好的少年,谁敢嘴碎?
后来在一次孙子辈儿和老太太共同用膳的时候,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柳舒姻就那样若无其事的说出来了。
“青儿妹妹似乎去腹哥儿那里太频了些,到底是姑娘家,别的不说,这清誉摆在那里,青儿妹妹不懂事,腹哥儿最好也懂得该避嫌才是。”
这话一出,老太太的目光就瞥过来了。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小孙女找左腹找的勤?她不过就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想多管,虽旁侧敲击过几次,可老太太心里打着算盘倒也是想着,左腹未来要是出人头地,能打好关系沾光也是不错的,故就没有多阻止。
老太太一开始是没有想那方面的心思的,原本以为柳舒青年龄小,又觉得左腹这种淡淡的性子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放心的很。现在柳舒姻一提,沈老夫人又有点警惕,视线立刻扫了过去端详。
两个当事人倒是闲的无辜,柳舒青眨着眼看了一眼几乎藏不住得意神色的柳舒姻,咬了咬筷子。“姻姐姐提点的是,不过青儿只是去寻个地儿看看书罢了,这与清誉有何关系?”
她巧妙的点出两人清白,又轻描淡写似的作出一副根本不懂柳舒姻在讲什么的无辜清纯模样,把柳舒姻气的捏紧了筷子。
“青儿妹妹,男女授受不亲,你总是去一个男儿郎那里,未免不好吧?”她咬了咬下唇后开口。
“怎的不妥?姻姐姐不也总和峰哥哥一同么?”
低头吃饭的宋峰突然被点名,还是和自己中意的柳舒姻名字摆在一起。吓一跳不说,反而是偷偷掀开眼皮看一眼柳舒姻,瞧着还挺高兴。
柳舒姻不甘心的还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突然出声的左腹打断了。
“青儿不到金钗之年,单纯心思,尚不至如此龌蹉。”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柳舒姻心思龌蹉?
此时老太太适时的开口了。
“都莫嚷嚷,说的老身头疼。青儿自然晓得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还是少去些罢,自家人知道是请教,要是给别人瞧见了,还是会落下背后嚼舌根的话柄。”
一锤定音,柳舒青颇为委屈的点点头,低声说了是,埋头吃饭。
柳舒姻自以为扳回一局,正洋洋自得,却被左腹冷冷的瞥了一眼。
仅仅是一瞥,就让柳舒姻感到浑身一僵,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上似的,生物本能上的不舒服。
她缩了缩脖子,安慰是自己多想了,不过也安静了下来,没再多话。
一顿饭吃的左腹心里颇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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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过去了,转眼就是冬季。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是深夜,到了早晨人们才发现遍地的皑皑白雪铺满万里,沉沉的白雪几乎要压弯屋檐似的,不知冻死多少路边骨。
柳舒青不喜欢冬天。她怕冷,因此更是蜗居在自己院子里不愿意出来,因此去见左腹的次数倒是骤然下降了。
见面的次数少是少了,但柳舒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刷好感的机会。她不想出门,可以写信啊,或者喊左腹过来。
虽然少年每天都很忙,不一定会过来,但是信倒是回的很勤。
因此,她倒也挺乐此不疲。
左腹其实也不喜欢下雪天,但不是因为冷。
以前他不怎么能得到煤块取暖,可母亲会替将军府干活挣点铜板,勉强可以得到碎煤渣。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能挺过寒冬。但是左腹不喜欢。
左腹不喜欢看见自己母亲每到冬天手上就都是冻裂的伤口,也不喜欢看母亲受苦,也为了他受苦。
他恨冬天,因为在冬季,想让他去死的不仅仅是人,甚至老天都巴不得他去死。
这个冬季,他除了给母亲写信写的勤,也嘱咐托人往将军府母亲那里送了不少东西。
研修的时候禁止回家,这个规矩宋家男儿都适用。尽管左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宋家人,但也还是被迫遵守这个规矩。
宋将军偶尔会过来看望。但是自从他说出口他要去西北之地参军之后,两人便再无多少言语交集了。宋将军大约是当他白眼狼,而左腹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
另外,入冬还有一个令他不喜欢的,便是他在腊月的生日。
自从有人当面和他说过,怎么不去死这句话之后,左腹就怀疑过是否自己真的不应该生下来。
生辰理应是幸福的,但自从父亲战死,母子二人入住将军府后,他便再也没过过一个像样的时辰。到后面,生辰这一天便再与其他日子无异了。
要不是柳舒青提过一嘴,或许他可能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了。
其实他没期待过什么的,他也告诉自己别去期待。期待不是一个好的事情,因为希望总是会落空,会让人失望,会心痛。
希望和计划不同,计划只要自己努力便可以实现,而希望是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只能惶恐的去等待别人举措。
何苦呢,左腹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但是今年入冬后,他也微妙地感到自己心境的不同。
本应该早就是一片荒野的内心,却在今年的第一场雪后,燃起了本不应该存在的小火花。
他感到陌生也感到惶恐,殊不知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情绪,正是被称为雀跃的期待。
左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多年,没像现在这般期待过自己的时辰了。
只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