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因为长时间地握着书卷,稍微松快一点儿便感到酸痛的刺骨。她禁不住“哎唷”一声,眼看着沉重的竹简砸到脚面上咕噜噜滚出去,然而有些东西也好像在此时晃动了一下。
刚才落在她脚面上的书,不是印刷装订的纸质书,而是一卷竹简。
完了!才看到“世界是物质的”,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还没看……
黎萧呆愣着,目光随那卷上一秒还是纸质版政治哲学生活教科书,下一秒已经滚落到阶下的竹简转到院中。这看了三个多月的一花一木,此时终于变得真切明晰。
此地不是先时梦中那个黎府。
一段天旋地转的记忆从脑海中翻涌而出,连带着一系列碰撞声、呼喊声、马鸣声……她微微开合双眼,四下只有一片混沌的血雾,最后天地齐暗……
“世人都道娘子爱书成痴,手不释卷,看来所言也有谬误之处。”
说话人素手拾起竹简。顺着他拾竹简的动作往上看,年轻男子脚蹬牛皮箭靴,身穿京中时兴的翻领袍。深青色的衣衫加上腰间瑜石带八銙,表明他正八品的官职。
他容貌普通,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两汪眼潭里眸光深沉淡漠,如夜里刚熄灭的篝火,饱含灰烬但余温尚存。
那种目光一般只在经世许久,年过半百的人眼里能看见。
夕阳下,草长莺飞春色暮,绿萝蔓上台阶,枝头晚燕啼归。院落被落日余晖被染成灿烂的橙红色,男人半边脸在明半边脸在暗,神色轻松,恍如怀旧照片里的风景。
这场景似曾相识,恍如故人久别归来。可黎萧寻遍记忆,也没想起他是谁。
“你是……何人?”
她问,开口便是一股子纯正的大唐官话味儿。
年轻人将书卷双手奉还,抱拳,郑重其事地回答:“属下徐山槐,奉大将军之命回府为少将军及夫人效力。若有吩咐,但凭驱使。”
男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同在诉说一个亘古永恒的诺言,但在黎萧听来却是茫然。
“那我……又是谁?”
或许,这是另一场梦,车祸是假的,穿越也是假的。
回廊外响起珠玉相击的脆响,三五个婢子丫头端着饭食,茶水出入正房。她们梳着不同的发髻,点了不同的妆容,高矮胖瘦,各有风致,活生生一副真人版《唐代仕女图》。穿堂风过,轻轻吹起她们粉袖翠襟。那响声便来自她们腰间的环配铜铃。
黎萧猛然翻了翻手上的书,书上的字再也不是熟悉的简体字,而是些只能勉强去认的竖版繁体鬼画符。
老天,你真有毒!
她丢下书卷,伸手握了握徐山槐的手腕。
那手腕结实有肉,还带着体温,确定是活人。
徐山槐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直视黎萧,只见她受惊似的,小脸煞白,慌乱地穿过回廊。
“这不对……这不对……”
她一边走一边触摸那些光洁坚硬的栏木,接着又转而去抓那些侍女的风飞衣袖。
衣带裙袂触手生凉,丝丝缕缕,柔软真实。
女孩子们被少夫人莫名其妙的动作惊地停住脚。
可忽然又见她走到年纪尚浅的流霜面前揉了揉流霜的脸。
流霜吓得乱叫了几声。
少夫人又走到年级大些的流絮面前,对流絮狠狠一推。
流絮猝不及防,“哎呀”一声,手里的空杯空盘便碎得满地。
身后的侍女因为来不及躲闪,一大盆洗手的热水便泼了一半在流絮身上。
流絮哽咽着跪地请罪。
屋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求情的话都不知怎么说。
少夫人自己中邪似往屋里走,一路摇摇晃晃,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踢翻矮几掀飞草席,弄得满屋狼藉不算,转而又往那一桌子刚摆好的热汤饭走去。
那汤可不是凉到适温的洗手水。那可是才从炉子上盛了来,还滚着热气的沸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