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王城中找到皇宫绝对不难，虽然渭城很大，但皇宫也很大，只需要拉着街边的任何一位渭城的住民询问一番，一切就迎刃而解。

路过集市的时候，燕裳歌顺手卖掉了自己的马儿，换了几十两银子，而后又去小铺子里买了些肉包子和现磨的豆浆，他解开娇娇脸上蒙住的布条，把包子和豆浆递给了她，少女瞟了瞟四周，发现的确没有人刻意盯着她和她的耳朵，才放下心小口地吃喝着。

“娇娇不用这么拘束，王城里也是大都住着平民百姓，并不都是王公贵族。”

少女微微蹙眉，低声道：“还不是怕给你惹麻烦，我要是吃喝大咧咧，满嘴流油，肯定不好看。”

燕裳歌笑笑，二人一直在长街穿行许久，直至某处人烟已经越发稀少，远处恢宏大气的宫门矗立，四周被高墙金砖围住，门口的凶兽石像宛若真实，恐怖雄浑地气势顺着铜铃巨眼射向天地，令人心惊胆寒。

皇宫的门口有许多禁军侍卫，脚步但凡一往那边儿踩，气氛顿时就变得无比肃穆严厉起来。

夏长秋对夏国平民百姓温和并不代表自己会放置皇室的威严于不顾，事实上这条皇宫门口通向径直拐角外的长道上根本没有平民会接近，甚至对他们而言，这条路是一条死路，只有犯了很严重的罪才会走过。

譬如被某位大人抓进去，然后再也没出来。

燕裳歌和娇娇没有在王城里住过，他们可不清楚这儿的规矩，便是清楚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怀里揣着狄清扬的信物，走路的时候脚步里头明显底气很足。

这种底气大概是那种老师上课叫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而学生又恰好知道答案的时候，那站起来俯视众生的眼神，桀骜又不失低调的动作，霸道又骚气的声音……

很欠揍。

被侍卫拦下来的时候，二人一下子收敛很多，脚步停了，头也垂下去了，整个人瞬时间就内敛了。

一位长着小撇胡子，面容方正的中年人持刀向前，看着二人沉闷着声音问道：“何事？”

这与燕裳歌想象中的开场白的确不一样，出入极大，中年人的话语简洁到不能再简洁，少说一个字就听不懂，多说一个字就嫌累。

“官爷，我们是狄清扬狄大人的远房亲戚，此次入宫找他有要事相商，这是狄大人的信物，望官爷能够行个方便。”燕裳歌将狄清扬先前给他们的信物递交到中年人的手里，他仔细看了看，又还给燕裳歌，眼神瞥过娇娇的耳朵，疑声道：“她呢？”

燕裳歌丝毫不迟疑，直接回道：“他是狄大人很多年前在蛮族为我抢来的童养媳，官爷若是不信，我们愿意与狄大人当面对质。”

锅碗瓢盆全扣狄清扬的身上，燕裳歌不相信眼前这人真的会去和狄清扬谈论娇娇的事情，那件信物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就算是带着蛮族人，问题想来也不会太大，他这么问了无非只是尽职尽责，本身没有什么敌意可言。

果不其然，中年人点点头便不再多说，回身交待了宫廷前的侍卫们几句，亲自带着燕裳歌和娇娇进了宫门，一边走一边儿说道：“不必叫我官爷，我有名字，侯贤。”

燕裳歌眉头一扬，随后开口道：“您是当年来纪城赈灾的那位大人？”

侯贤微微惊讶。

“是，我去过那里，赈灾也谈不上，这是陈相国的意思，年前税务他贪了不少，结果就恰好遇着了旱灾，全给吐出来了。”

“贪污的人也能坐上相国的位置，这件事情夏皇不知道吗？”燕裳歌心中疑惑。

侯贤淡淡回道：“官场一直都这样，不是人的问题，罢免了他，下一个人还是这般。比起他的贪污，你更应该看见他为夏国做了多少。”

燕裳歌噤声，他没有做过官，不懂这里头的道道，有些事情不便多问，说多了反而可能会惹上祸患。

他牵着娇娇一路跟随侯贤绕过几处内院与殿堂，直至九层书楼处，旁边绕过艳丽花园即是狄清扬的府邸，里头不少下人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又或是在修剪园林中的枝桠，上上下下百余人，就在偌大的府邸里劳作进出。

“狄清扬出去办事了，你们可以在他的府邸里等着，既然你们有他的信物，我自然也相信你们，在他回来之前你们切记不可在皇宫中肆意进出玩闹，否则怕遇上什么不好说话的人，届时惹来一身的麻烦。”

燕裳歌与娇娇对着侯贤大拜以表谢意，侯贤随意地摆摆手，唤来狄府下人吩咐几句，便自己大步离去。

那下人不敢怠慢，低头将燕裳歌和娇娇带到某处客房之中，低声道：“先生与姑娘且先在这里歇息，饭食自会有人来送，稍后我会知会府内管家一声……最近渭城里头不太平，出了点事儿，狄大人在忙着查案抽不开身，可能要过两三天才能回府，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您们既然是狄大人的亲戚，自然也是府邸里的半个主人。”

燕裳歌微微点头，待那位下人离去后，他牵着娇娇一屁股坐到松软的大床上，长长嘘了一口气，偏头看着少女笑道：“娇娇怎么不说话？”

少女噘嘴，轻声道：“不是你说的祸从口出，这里不是咱们那个小地方，我又是蛮族人，哪儿敢胡言乱语。”

她说的绝对是真心话，语气里面没有一点儿委屈的意思，但燕裳歌听在耳畔却觉得有些感慨。

这真是得有多大的信任，让娇娇一路跟着自己翻了几百里的山路，风餐露宿到了这么个对她而言算是十分危险的地方。

“往好处想，至少咱们能睡得舒坦些，这床可够软？”

娇娇瘫在床上，唇角不自觉流露出笑意，一出来就收不住。

“真软，真舒服。”

她的粗布衣服有些短，又在山林中划开了些，此时躺在床上，衣角几乎移到胸前的玉兔前，燕裳歌出门去招呼了一位下人，问她要了一套女人的衣物，她会意后便出去准备，娇娇知晓了此事，心中顿时觉得狄清扬的形象越发高大雄伟起来，和那天那个山上邋遢青年怎么也挂不上钩。

渭城的物价不比纪城，肯定会贵上不少，一句话就有了新衣服穿，这对她来讲实在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二人的家底算不上穷困潦倒，卖了马身上上百两银子怎么得够他们二人挥霍一段时间，只是娇娇在茶馆子里清贫惯了，钱财都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实在舍不得花，想留着给燕裳歌买些补药又或是应对不时之需。

“你怎么不给自己也要一套？”娇娇问道，顺手摆弄了下屋内屏风的一角，好让床后的光线更明亮一点。

燕裳歌去精致的木桌上倒了两杯茶，拿一杯递给娇娇，自己则一口饮下，口齿生香。

“女儿家总是爱美，况且娇娇本就生得好看，衣服也该穿得漂亮些，我一个爷们儿，对于衣着向来没有什么要求，不破烂就行了，旧就旧点儿。”

娇娇沉默一会儿，又低声道：“童养媳是不是那种从小养大的媳妇儿。”

燕裳歌听得一怔，很久后才答道：“是。”

那一瞬间，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譬如这只是一时情急的措辞，当不得真，又或是其他解释云云。

他没有解释。

实在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眼前躺在床上的少女就像他的亲人一般，燕裳歌开不了这口。

娇娇对着燕裳歌嗫嚅着嘴，想说什么，面色红红，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鞋子一踢翻过身去就把被子盖上。

“脚也不洗。”燕裳歌摇头叹道。

娇娇一嘟嘴，也没让燕裳歌看见，开口道：“你给我打水。”

燕裳歌闻言起身离开了房间，不久后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进来，放在床边上，等娇娇洗完重新缩回薄被里，他又出去倒了洗脚水，回头看见了先前的那位下人，从她手里拿了给娇娇准备的衣物进了房间。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裙袍，那位下人按照燕裳歌所述的尺寸准备，又贴心地为娇娇拿了些换洗的内衣物，燕裳歌全放在娇娇的身边。

“裳歌，你要出远门的时候记得叫醒我。”娇娇睡眼惺忪，这几天的奔波的确让她觉得疲累不堪，眼皮子一直打架。

燕裳歌脱了衣服就躺在她旁边，轻声道：“放心睡，我哪儿也不去。”

娇娇闻言将手臂搭在燕裳歌瘦弱的腰间，沉沉睡去。

……

渭城以北，二十里地，巢鹊湖畔。

满地尸体错落，大约百余人，皆被一剑封喉。

“这些人应该是被冥府的杀手杀的，剑痕如出一辙，是一个人。”

狄清扬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将‘一个’咬字咬得很重。

一位带刀侍卫站在他身边，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方圆，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