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育朝帝都。
人杰地灵,神霄绛阙。琼楼玉宇,渊蜎蠖伏。
圣驾将归,帝都里的百姓都争相出城,准备在皇帝回归的路上跪拜,希冀到时皇帝龙颜大悦,随心赏赐左右一些玩物。
而能得到皇帝的恩赐,这牛皮属实足够寻常巷陌的百姓吹上半年。
与人群方向相背,一辆红木马车逆着滚滚人流,正徐徐向城门驶去。
行人们并没有因为这辆背道而行的马车而回眸,因为这辆马车的装潢虽不算华丽,但看起来至少也是一位富庶人家,单从利益上讲,是不会稀罕皇帝恩赐的这些小物件的。
马车渐行渐近,直到领头的翟燊之抬首能看到城墙上纂体雕刻的“江陵”二字时,他的马停了下来,回头向着马车里呼唤了一声。
“先生,要下车吗?”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须臾,才弱弱传出声音,“不必了。”
络绎流芳,群英璀璨,龙灵天泽,金城汤池。这对于江陵帝都来说早已不足为奇,但既然是帝都,千百年来便必然有天下各地最顶尖的才子慕名前来,都想着在这里建功立业。
帝都外门轩辕门外行五百步,左转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尽头,一处平平无奇、看起来就像寻常百姓的庭院一样的宅邸就被建造在此处。
若不是宅邸门前横梁的牌匾上纂书刻着“户部侍郎府”五个大字,任谁也不会看出这里竟是那位育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三品大员管乐的府邸。
未时三刻,黎默身穿着墨白长衫、头顶白玉发髻,姿态沉稳,气度非凡地立在了户部侍郎府前。
府上下人进去通报,约莫过了半个刻钟,一位头戴梁冠,身披赤罗衣,秀气斑斓,相貌堂堂的官员打扮的男人从府上出来。
那男人远远地过来就在向黎默叠手作揖。
“阔别多日,黎兄近来可好?”
黎默谦恭回礼,嫣然笑道:“托管大人的福,在下一切都好,只是好久不见管大人,本还想邀着大人再回暮州一游……”
户部侍郎管乐,寒门出身,二十一岁考取进士,才华横溢的他仅用三年时间,如今已成朝廷三品大员。
“黎兄客气!”管乐一边托掌请黎默进去坐,一边道:“如今府上事务繁忙,还劳烦黎兄亲自进京,在下实在心中过意不去啊……对了黎兄,你来帝都,可有住处?”
“有的,”黎默静静一笑,“先时在帝都置办讲学,总是寄宿在朋友家中觉得不妥,索性自己购置了一处宅子……就在绛安中街三号宅。”
“绛安中街三号宅……?”管乐迟疑了一下。
绛安中街三号宅,或者换句话说,七年前,它还有一个响彻育朝半壁江山的名字——庆国侯府。
“管大人在想什么?”黎默淡淡地问。
“没……没什么……”管乐一晃神,吞吞吐吐地道。
黎默虽面色沉稳,静若止水,但心里却是登时一颤。能因提起绛安中街三号宅而有所悸动的事情,当然只有七年前庆国侯府的那桩惊天大案。当时自己购置宅邸时,翟燊之千万次地确认,“真的要购置这间宅邸吗?”,黎默总给予他最肯定的回答:“是。”
她说,唯有在故地之上,才能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此一去无有半点退路,一定要成功……
黎默唇色渐转苍白,想来当年的那桩悬案,即便是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管乐,大概也心存疑虑吧……
“黎兄,”两人在正厅坐下来,管乐为黎默斟了杯茶,开口问道:“暮州府司欧阳准的案子,需要我进宫禀报陛下吗?”
“这倒不必,”黎默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语气有些随意地道:“监管地方官员向来都是查鉴司的职责,就算是六部之中,也只有吏部有这方面的权力,管大人身为户部侍郎,本不应多管此事,况且陛下如今还在赶路,宫里说了算的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罢了……”
管乐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听黎兄的意思,我不该多管此事,那黎兄又为何将此事密告于我,直接上报到京兆衙门岂不是更方便?”
“上报京兆衙门?”黎默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京兆衙门表面上脱离刑部,不受刑部尚书管辖,可实际上名存实亡,真正背后操手者,管大人在朝多年,想必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吧?”
管乐沉沉想了良久,最终还是极为谨慎地试探道:“你是说……中书令何操……?”
“难道不是吗?”黎默淡眸一笑。
“难道何操……”欧阳准贪污的触角四通八达,管乐话说半句,心中再稍加思忖,当然已经明白欧阳准一个小小的地方府司,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便已知黎默话中深意,于是他顿悟般地点了点头道:“黎兄的意思,如今后宫里皇后娘娘和何妃娘娘争宠之势如火如荼,得罪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是个好事情……”
面对管乐的一番分析,黎默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管乐眉头一蹙,登时又有些为难地问:“如果真是这样,蹑手蹑脚,谁都不肯付诸行动、做出牺牲,那这天下又能有什么所谓?”
“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时机未到,这件事情无论告给刑部、京兆衙门或是大理寺,到最后都不会上达天听。我们想告,就必须直接告到陛下那里,管大人试想,在这巍巍帝都之中,何人能终日陪在陛下身边?”
“黎兄是说……皇后娘娘……?”
“正是,”黎默虽只是微微一笑,但她的那双眸子里已是满满的笃定,“不过一旦皇后娘娘出面,这件事就不会只是一桩贪污案这么简单,所以我们只能指望她说两句关键言辞,至于这桩案子怎么提,还得靠我们自己。”
管乐心中本还有好多疑问未解,但看黎默的眼神似乎已不容置喙,于是他只是似乎同意地点了点头。
“暮州府司欧阳准贪污款银,鱼肉百姓的卑劣行径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否则我也不会特地赶来帝都,”黎默嘴角挂了抹若非心思极细腻者,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冷笑,“这件事只要稍向皇后娘娘那边透漏点风声,想必接下来的事,皇后娘娘会比我们做的更好。”
管乐默然,心中突然对面前这位昔日好友生出些许忌惮。黎默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亲自来到帝都,却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从她身上逼出某种莫名的寒气,好似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冰封,而后堕入无边深渊。
三年前,初入仕途的管乐拜读于黎默门下,两人本该以师生相称,然而黎默却待这位出生寒门、才冠绝伦的才子如兄弟。久而久之,二人便以兄弟相称。
管乐入仕这三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大都告与黎默知道,也正是因为有黎默在暗处相帮,管乐平步青云,方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已然成为庙堂之上三品朝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