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宫城之中，南北通贯，皇阁遮天。

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斜射入帝都，落在来往人的脸庞。

来到帝都第二日，黎默穿过绛安长街，直行到南城门下，她倚在城墙侧门洞，一边乘凉一边向百姓匆忙赶去的方向望去。

“明明陛下是今日回都，可为什么昨日就有那么多的百姓匆匆出城？”翟燊之在一旁，似乎在问黎默，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翟大哥有所不知，”黎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垂杨柳，解释道：“他们昨日出城是为了抢占地方，江陵人口众多，皇帝返京这日近乎全城百姓出动，南城门再大，终究也撑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他们希冀早来一日，在某个地标上做个标记，今日也不必再担心无站脚之处了。”

“原来是这样，”翟燊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看来陛下在江陵还是挺……”

这话没说完，黎默转头狠狠地斜睨了他一眼，翟燊之旋即住嘴，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愣了半天方才弱弱地道：“……挺大方的……”

黎默还没来得及啐他，远处已经响起一片号角之音。

“来了。”黎默听着前方愈来愈近的号角之音，在听着百姓此起彼伏、万众欢腾的鼎沸之声，心中并未泛起丝毫波澜，只是默默地抬起头，自喃自语地道。

“喂，你们两个在那里杵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让出路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呵斥之音。黎默徐徐转过身，却发现呵斥她者正是昨日奇零门那名守卫。

不过黎默的目光并未落在这人身上，因为在此人的身后，一架九珠冠顶、凤鸾绣身的四马马车上，坐着一位傲观群凤，欲上九霄的天下之母——姜皇后。

凤玉金簪，凰飞九天……

鸾舞江山，眉泻万壑……

黎默当然未向守卫将军致歉，而是快步上前，稍稍欠身向姜皇后作揖跪拜，闭口未言。

姜皇后凤钗凰指，中年苍苍的手向懿驾前的二人指了指，“陛下回宫之日，南城门主路戒严，你们二人还在这里干什么……”

姜皇后话说到这里，眼尾瞥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那个将军，又将眸子转了过去，“樊稷将军有话要说吗？”

樊稷眸子一淡，稍侧了侧身子向陪侍的内宦耳语了不知道什么，这内宦再将话头转述到姜皇后耳中，姜皇后登时变了颜色。

“原来先生就是黎默……本宫初见先生，真是失礼了！”姜皇后突然大喜，她从懿驾上起身，由着陪侍的公公搀着从凤鸾车驾上走下来，足有两丈长的凤鸾裙襕拖在地上，即便是岁至四旬容颜不再的中年妇人，披上这样一件凤袍，却依旧是神采奕奕，气度出群。

姜皇后稳稳地落步在黎默身前，而黎默此时也早已受懿谕平身，见姜皇后过来，自己又赶忙叠手作揖。

“还望娘娘恕罪，”黎默款款而道：“草民久慕陛下风采，今日得有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之误了礼数。”

“先生言重，”姜皇后向身旁的太监甩了甩手，示意他将黎默扶起，而后道：“先生自暮州千里迢迢而来，本宫身为帝都六宫之主，当然不能失了礼分，待到陛下洗尘之礼完毕，本宫当登门拜访！”

饶是皇后懿尊之躯，面对黎默这个自己万般渴求之士，她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黎默心中一笑，淡淡道：“多谢皇后娘娘懿恩。”

“本宫看着这城门外的空地都被百姓占满，先生去了恐也找不到立足之地，不如就随着本宫车马，一并前往接驾可好？”

姜皇后这话的意思尤其明显，自从姜皇后与何妃争宠大乱斗以来，两个人都争相想着抢夺黎默这类能人谋士，今日得有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让黎默跟随自己的车驾，这么一来何妃很容易就会知难而退。到时何妃必然会觉得黎默对她产生了威胁，也必然会想方设法除掉黎默，那么自然而然的，黎默不是自己的人也变成自己的人了。

这点小伎俩当然被黎默一眼看穿，刚开始的一瞬间黎默还有些犹豫，因为这样一来对她原本的计划来讲会有些超前，但很明显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能使姜皇后、何妃、皇帝三人共在一起，而黎默又理所当然地在场，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于是黎默欠了欠身子，再次静静道了声：“多谢娘娘”。

翟燊之、黎默二人就随着姜皇后的仪仗队出了城门，再迎面时，皇帝圣驾已至身前。

“臣妾恭候陛下回京。”

姜皇后方才在懿驾上下来便没再回去，所以接驾时她只是很自然地鞠身行妾礼，万民跟随着山呼万岁。

“皇后快快平身，大家也平身吧，”育帝朗声笑道：“朕此番暮州春猎，皇后一人留京打点政务属实辛苦，柳公公，吩咐下去，赐皇后黄金千两、珍宝十斛、锦缎百匹！”

一旁的何妃向大育皇帝胸口倚了倚身子，娇声道：“皇后娘娘一个人独守深宫确是寂寞辛苦，只是臣妾此番随陛下亲下暮州巡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况且陛下您还出了意外，吓得臣妾都已好几个长夜无眠缺觉，谁让陛下却是这般偏心，竟只赏皇后娘娘，却对臣妾不管不问……”

看着何妃声泪俱下的样子，皇帝失笑地安抚她道：“爱妃不要气愤啦……你若心中委屈，朕也赐你黄金千两、珍宝十斛、锦缎百匹可好？”

“才不要呢，听起来像是讨来的……”何妃说着话，目光又向皇后的卫队里瞥了一眼，她登时就发现了这个在人潮之中并不算起眼的酷似黎默的人。

何妃接着一怔，缓过神来好好定了定眸子，方才确定眼前此人正是四天前与她坐而论“道”的暮州大家——黎默。

“爱妃怎么了？”育帝起初并未注意到黎默，但他察觉到何妃目光中有所迟疑，故而沿着何妃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紧跟着发现了人群中的黎默。

本来在暮州，育帝并无想让黎默进京之意，老实讲对于像黎默这样雄才伟略又年轻的人，皇帝多半都是忌惮，不过毕竟朝廷任职的官员都应由皇帝御批，黎默不入仕途，想在江陵帝都小住也并非不可。

于是育帝眉头微皱，声音倒未发狠，只是淡淡地将黎默指出来道：“几日不见黎先生，先生竟率先一步到帝都来了，朕本来答应过先生会好好招待的，只是不想先生却偷偷到来。”

“请陛下恕罪……”黎默赶忙作揖致歉，“草民绝无此意，只是江陵有些……”

“好啦好啦！”大育皇帝眸子一闪，抬手打断了她，“黎先生远来是客，待他日朕会设宴招待，时辰也不早了，为这些百姓分发些财物，让他们都散了去吧。”

黎默与姜皇后同框出现，这属实惹得何妃满脸不悦，育帝猜不出何妃为何一直板着脸，只得加重了赏赐以此来哄她开心。

不过这一切根本都无济于事，皇帝也根本不会察觉，那台下的黎默从始至终不过是在恪尽礼节，眼神里分明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