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晋亲王老眼昏花的目光投注过来，黎默的脸上却未浮现出任何表情，只是静如止水地问：“王爷此言何意？”

晋王停下脚步立在原处，明明是个鬓发参白的老将军，却非要摆出一副算尽人心的样子，用一种毒辣的目光向黎默射去。

“先生大贤之才，一桩地方府司鱼肉百姓的状子，何苦先生亲自到这帝都来？”晋王道。

黎默眼神犀利地望向他，“怎么？难道老王爷觉得地方府司鱼肉百姓是件小事情吗？”

晋王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晋王爷，”黎默突然将身子凑近，语气依旧缓和地道：“如今朝堂之上，中书令何操权势至此，众臣纷纷倾倒，唯独您以清高自居，不涉朝政，不附炎势，在这躁乱的京城之中，像王爷这样清闲快活之人，可着实不多了。”

晋王满目沧桑地笑了笑，“先生与本王只不过初次见面，竟向本王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难道先生就不怕本王告密吗？”

“如果您要置黎某于死地，方才在菡秋园中也不会帮管大人打圆场。”

“本王只不过将事实陈述出来，何有圆场之说？只是如若先生想在这巍巍帝都久留，类似方才那些的话，还是不要说给别人听的好。”晋王眉睫一垂，低声嘱咐道。

黎默嫣然一笑，微微颔首回应。

晋王眼神定下，肃目望着黎默，端正地道：“暮州之案，若是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先生大可提出，本王定会竭力相帮。”

黎默侧身，端庄作揖，二人在皇城门外两百步的街角拱手为礼，告辞离去。

霍政青虽代职御林军总领的工作，但因为他的冠军侯的尊贵身份，所以并未陪护在君侧。

黎默从宫城出来，一路上并未停歇便回到了黎宅，步入正堂之时，却发现霍政青早已等候多时。

“兄长？”黎默进门行女子礼，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霍政青从席座上起身，并未回答黎默的问题，便直接开口问她：“情况怎么样？陛下答应了吗？”

“答应了，”黎默拱手请他稍坐，这时翟燊之也端了壶白水上来，两人席地对座，黎默斟茶后道：“兄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日陛下设宴，宫里的布防都交给了李祥，早时向管乐递了那封万民书，我闲来无事，吃过午饭就过来等着了，”霍政青徐徐答着，忽然又向府院里的翟燊之瞟了一眼，“方才和雷霆大哥院子里叙话时，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着黎宅，你发现了吗？”

“不过是何操手下的一个近卫，”黎默垂眸浅笑，随手托起何妃送给自己的那颗夜明珠，把在手里来回搓捏，口中淡淡道：“不让何操的眼线监视黎宅，何操是绝不会放心的，况且现在欧阳准的案子捅了出来，想来这些时日黎宅都不会太平了。”

霍政青眉宇一颤，马上道：“我从冠军侯府调派些府兵过来，别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黎默很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摇了摇头。

“怎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黎默坚决道：“各府府兵都是在兵部备案，算是朝廷编制，怎么可能容你随意调派？如今这朝堂上，何操最看不惯的就是兄长了吧？平白漏给何操这么一个破绽，到那时候才算是真的出岔子呢！”

“那怎么办？何操的手段我们都是知道的，他敢私养死士，下手怎么会轻？”

“兄长说的不错，”黎默微微一笑，“何操的手段确实残暴，但他至少不会对我下手的。”

“为何？”

“兄长试想，虽然我在欧阳准一案上算是重要证人，但所有的物证我都已呈交皇上，现在的我实际上是最没有价值的，管乐进宫告了御状，皇上一定会加派人手保护，何操势必也不敢动他，何操唯一敢动，又对他有价值的，就是杀掉主审此案之人……”说到这里，黎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那主审之人是谁？”霍政青追问。

“御审之案，你说主审的是谁？”

“御审？！”霍政青面色惊愕，近乎一下要从席座上跳出来，“陛下御审？就因为暮州府司贪污？”

看霍政青错愕的样子，黎默失声笑道：“兄长这话，晋王爷倒也对我说过……”

“晋王？”提到这个隐没数年的老王爷，霍政青变得更加不敢相信，“晋王今天也进了宫？”

“对啊，”黎默扫起茶杯啜了口白水，而后道：“国窖坊的莫老先生不愿拘泥宫墙之中，委托晋王帮他的忙，不然晋王也不会因为暮州黎默进京这件小事就再次踏足宫墙之中的。”

霍政青点了点头，“晋老王爷与莫老先生乃是故交，这个忙他肯定不会拒绝，只是……晋老王爷并非没有见过你，他没有认出你来吗？”

“女大十八变，记忆里和晋老王爷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的容貌颇有变化，又特意化了装，他不会轻易就认出我来的……”黎默淡淡地道：“不过就算老王爷认出了我，想必他老人家也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是啊，”霍政青颔首道：“晋王与先父、萧侯都是少年同窗，情比金坚，只可惜林荣姐姐如今在宫，夹在皇后和何妃两人之间，根本不好生活……”

“林荣姐姐……”

黎默低头沉吟片刻，再抬眸时，却看见霍政青的眸子里忽然多了一抹希冀，只听他十分慨叹地道：“好在小睿在宫里成长这些年，晋老王爷的风骨是丝毫不少，小睿虽然只有十岁，但看起来雄姿英发，以后也绝不会是个等闲之人！”

“小睿还是个孩子，世事多变，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黎默再次黯然神伤起来，过往之痕通通印刻在心畔，挥之不去，呼之不来……

“都会好起来的，”霍政青一只手搭在了黎默的肩膀，温柔地道：“只要心中怀有希望，明天的路就永远不会黯淡无光，至少我们彼此都在努力着，不是吗？”

黎默心中伤怀，情至浓时，以手抚膺轻咳了两声，霍政青赶忙递上去一杯白水，并起身凑到她的身旁，他望着她的侧颜，心房颤抖，极想送去半只肩膀，但却只是止于心间，呆呆地滞在原地，静默地望着这个他心爱的女孩儿……

届时，一阵暖风流过，黎默抬眸望向窗外。

此时翟燊之从府院里领了个少年进来，两人的步子仓促，看起来这少年是带着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赶来的。

少年一进门并未向宅邸主人见礼，只是向宅子主人身旁的这个男人作揖道：“哥哥，国丈姜彧忽然来了府，说一定要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