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丈？”霍政青一怔，“他来做什么？”

未等少年回答，黎默已经在旁淡淡笑道：“想来姜国丈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那封信是侯爷送到侍郎府的，此番前来无非是想博个心安，嘱咐侯爷从重判处罢了。”

“可是主审的是陛下，又不是我，姜彧找我又有何用？”

“虽然陛下主审，可事情脉络最终还是要由查鉴司去查，如今查鉴司的节制权在侯爷的手里，姜国丈不找你，难道还有第二人选吗？”

“查鉴司只是负责查核卷宗，案子最终还是要移交刑部定罪，查鉴司并无审讯之权，就算他为此事来找我，我能做的也极为有限啊。”

“侯爷可不要忘了，刑部尚书现在可是何操的人，对于何操来说，他想放走一个囚犯或者杀死一个囚犯，那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在这个案子上，无论欧阳准是被放走还是被杀，对于姜国丈来说，都不如让欧阳准临死前拖拽何操一把来得实惠……”黎默目光缩聚成一道浓光，投注在香薰炉上，声音愈发阴诡地道：“侯爷能做的确实有限，但姜国丈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吧……？”

霍政青稍加思忖，牵过黎默的话茬又道：“所以姜彧的意思是，想让我保欧阳准活命，以便让他供出更多的人？”

“姜国丈究竟什么意思，侯爷一去便知。”黎默的目光斜向少年的方向，只看着少年满面焦急，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错过什么似的，于是又向霍政青瞥了一眼，示意他孩子已经等着急了。

霍政青这才起身，向少年道了声“走”，刚向厅门走了没有两步，忽地又回过头来，看着淡眸微笑的黎默，作揖道：“或者先生与本侯一同前往可好？”

黎默莞尔颔首，这才从席位上起身，显然她事先就准备好了如何去会这位国丈大老爷，方才向霍政青说话的意思，就是要让他带自己一同前去。

三个人一同出了门，两辆凉棚马车穿过绛安中街不紧不慢地向冠军侯府驶去。

国丈姜彧有侯爵之份，地位尊贵，所乘马车也是珠翡作顶、桃木作厢的华丽装潢。

国丈府的马车停泊在冠军侯府的门前，即便无人乘坐，其旁也有专人看守。其中一名马夫见霍政青在门前落轿，于是赶忙过来为马车之下添了一只杌凳。另一名马夫则快步跑向府里，看起来是去通报正厅等候的那位国丈大人去了。

黎默自后方下来，与前面马车的两人汇合，三个人互相请让着进了府。

那边国丈姜彧已经提襟快步从正厅出来，远远地就在向霍政青拱手为礼。

“国丈大人，”霍政青迎过去，作揖道：“大人光临鄙舍，真使府上蓬荜生辉啊！”

一番寒暄过后，姜国丈的眼神落在了霍政青身后的黎默身上，“这位是？”

黎默这才上前，拱手为礼，“在下黎默，见过姜国丈。”

“原来是黎先生！”姜国丈好似得到什么特殊的礼物一般，旋即笑颜一展，更是礼貌地叠手致礼，最后将目光投在少年身上，笑道：“老夫虽在帝都之中，但说起来也有一两个年头没见过令弟了，明儿看起来又长高了不少，精精神神，霍翔老弟的这两个儿子都当有他当年的诸多风范！”

少年也上前执礼，与前几日面对黎默的那个蛮横少年画风突变，想来之前对姜彧失礼时便受过霍政青的呵斥，听少年恭然地道：“国丈伯伯所言，明儿当之有愧。”

“有什么事，各位请进厅上去说吧。”霍政青莞尔笑道，托掌请几位客人进了前厅，而后府上下人为黎默、姜国丈沏了壶茶，又为霍政青端上壶白水，喝退后只剩政青政明两兄弟、姜国丈、黎默四个人。

这位姜国丈虽是花甲之年，但却不显丝毫龙钟老态，一双眸子大得颇亮，眉间浓密，盘发犹青，神采奕奕，其之壮年风采亦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就这样一个容光焕发的老国丈，说起话来却总爱思量片刻，好似心机重重，使人倍觉寒意。

他蹙了蹙眉，而后眼睫一闪，对黎默徐徐笑道：“今日陛下赐宴菡秋园为先生接风洗尘，老夫身为国丈，当也不可无礼相送，前几日老夫恰巧在西域寻来一至宝，此时正在府上，待老夫回去，便取来亲自登黎宅拜访先生。”

黎默垂眸一笑，“在下一介白衣，无功无德，怎敢平白受赠国丈大人的心爱之物？”

“先生言重了，”姜国丈摆了摆手，“宝物赠英雄，当然合适！”

“英雄？”黎默忍不住冷冷地道：“自古以来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出使敌国不辱使命的英发使臣都是英雄，可黎默不过一介书生，并无半点功勋，怎敢当‘英雄’二字？”

被一代大家如此教育一番，姜国丈顿显尴尬之色，犹疑地笑了笑道：“如此说来……霍侯爷是英雄……先生是天下大才、天下大才……”

黎默清冷一笑，扫起茶杯淡淡啜了一口。

“黎先生百忙之人，如今来到江陵，想必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虽然拜访的是冠军侯府，但自从四个人在前厅坐下，姜国丈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黎默身上。

黎默垂了垂眉，十分坦诚地道：“姜国丈深居浅出，想必并不知道暮州府司欧阳准的贪腐之案，这件事其实在一个月前就浮出了水面，只不过如今发酵起来，民怨沸腾，在下受平阴侯的委托，这才前来帝都，向朝廷细细禀报此事，希冀朝廷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欧阳准？这个老夫确实不清楚……”姜国丈一副吃惊的样子，但他表演的痕迹过于明显，鼻尖还极不自然地抖了两下，这拙劣的演技，即便是性情豁达的霍政青也能一眼看穿，不过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安静地听这个老头把话说完，“老夫只记得当年欧阳准迁任暮州，那是中书令何操鼎力支持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真是辜负朝廷对他的信任……！”

姜国丈三言两语将脉络讲得尤其清楚……

谁是欧阳准？

暮州府司。

谁是推荐他的人？

中书令何操。

他犯了什么事？

辜负朝廷的信任，有违浩荡皇恩。

黎默听后只是微微沉吟道：“何止辜负朝廷信任？……欧阳准鱼肉百姓，搜刮民财，坑骗的可是暮州百万苍生，祸害的可是大育朝一方沃土……”

姜彧届时眼尾向静默在厅上低头喝茶的少年瞥了一眼，霍政青旋即找了个借口差他退下。

“为患一方，实在可恶！”霍政明走后，姜彧眸色一狠，声带压低下来，似乎十分不平地低声喝道：“倘若让老夫知道谁是背后主使，老夫定然不会轻饶！”

黎默端起茶杯，虚递到嘴边，眼尾安静地扫了身旁的冠军侯一眼，示意到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霍政青即刻领会，故作疑惑地开口问道：“背后主使？姜国丈此言何意？”

“能劳烦黎先生亲自进京禀报，定然不会是件小事，”姜国丈自作聪明地道：“他欧阳准本事再大，若背后无人撑腰，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黎默微微沉笑，“听国丈大人的意思，大概已经猜出来谁是幕后主使了？”

姜国丈眼睛发亮，旋即接上话头，“还能有谁？必定是欧阳准仕途的引荐人，中书令何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