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菡秋园的盛宴结束后,何妃便一直与皇帝呆在一起,所以皇帝御审“暮州府司贪污案”的消息传到中书令府,已是宴会结束的翌日未时。
本来因为“死士失踪案”便已经惶惶不安的何操登时就变了脸色。无处宣泄的他只得把心中的愤怒发泄在禀报的府仆身上,一通谩骂之后,他内心的紧张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反而愈加剧烈,甚至一度胸闷、喘不上气。
倒还是府兵将军谢圭从院子里进来,看着心情欠佳的何操,安静地守在了一旁。
何操的余光洒向厅下静候的谢圭,眉头微蹙,向他摆了摆手道:“谢将军,请过来坐。”
谢圭缓缓坐下,因为何操的苦脸,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谨小慎微,生怕惊扰到愁闷中的主子,坐下来后,方才静静地问道:“不知何大人因何事烦忧?”
“还能有什么事?”对于亲信谢圭,何操并不隐晦,忿愤直言地道:“欧阳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官保他稳戴暮州府司的乌纱帽,而他每年只需要交付本官多少两银子就可以,这么简单的事情,那欧阳准竟都做不好……!”
“毕竟……”尚有一丝善念未曾泯灭的谢圭不知想到了什么,只从牙缝里吐出半个字,声音倏忽而止。
“谢将军想说什么,但讲无妨。”何操向他瞥了一眼,示意他把话说完。
“毕竟……欧阳准所做之事并不光彩……”谢圭的声音很小,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注视着何操面部表情的一举一动。
何操眉头微皱,沉沉叹了口气,徐徐地道:“其实本官担心的并不是这欧阳准贪污的案子,前几任的暮州府司并非没有因贪污被革职查办的,以本官的能力,那些事还不足以牵连到何家,只是……”
“大人是担心……暮州死士的事情……?”
“没错,”何操颔首道:“先前几桩贪污之案,皆不是陛下御审的,本官疏通打点一番刑部的人脉,那些案子也都不了了之了……只是这次,陛下突然御审,怕是到时万一欧阳准嘴巴不严,供出了死士的事情,那对于我们来说,可就是谋逆的大罪……”
谢圭静默了一瞬,知道自己现在不太应该发表意见,甚至都不太应该出现在这只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的野老虎的身边。
何操倒吸口气,依旧紧皱着眉头再次看向他,“暮州赶来报信的那个眼线,你除掉没有?”
“除掉了。”
“尸体呢?”
“大人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绝无半点痕迹。”
何操这才稍有放心地点了点头,眉睫一垂,稍加思忖后又问道:“何妃从宫里,除了说陛下御审此案外,还说了什么其他的话吗?”
谢圭仔细回想了须臾,紧跟着答道:“何妃娘娘还说,昨日黎默身在宴会之上,他是暮州籍贯的人,想必这件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黎默……”何操的眼睛眯成一道微缝,盯着桌案上因为上次自己发飙被砸烂的一角沉凝了许久,口中喃喃地道:“这么一来似乎就解释得清楚了……黎默乃是暮州大才,陛下尚有求贤之心,故而御审此案,以示自己对贤才的惜重之心……”
“大人的意思,这次陛下御审,实际上根本和暮州死士之案没什么关联……?”
“但愿如此……”何操疑心不解,“‘薛城桂’的底细查清楚了没有?”
“有几个嫌疑人选,”谢圭的记忆里尤其超人,大概也是为何操办事多年,熟能生巧的缘故,他稍加整理,便已经快速地道:“萱州薛镇有一失踪的男人,时间、年龄都对得上,只不过这个人幼年时受过脑伤,智力低下……”
何操摇了摇头,示意这个人没有可能。
“昱州南岭有名壮如斗牛,力能扛鼎的屠夫,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离开了昱州,此人嫌疑颇大。”
何操再次摇了摇头,开口道:“从暮州传来的线报说,‘薛城桂’是个身材稍瘦、轻功极好的人,如此壮汉,也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还有一个……”谢圭迟疑了一瞬,接着道:“京兆衙门前两天刚刚抓到一名缉捕多年的重犯。”
“重犯?”何操眉间一颤,“什么重犯?”
“江洋大盗,荆印。”
“荆印?”提起这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名字,何操也不由得心中一惊,眼神稍缓了一下才定下来道:“荆印在逃十几年,官府都没有一丝线索可寻,即便东门卫介入搜寻的两个月的时间,依旧徒劳无功……如此大盗,他是怎么被抓到的?”
“听说……是他自己投案自首的……”
“投案自首?”何操的脸上大写着诧异。
“没错……”谢圭肯定地点了点头,“朝廷追缉的势头如此凶猛,他逃亡十年,生活窘迫至极,活不去下的时候,当然也就只能自首了。”
何操意味深长地自我沉吟道:“荆印……江洋大盗……轻功了得……身材稍瘦……”
何操细细琢磨着,这几个特征恰巧与失踪的那“薛城桂”遥相呼应,而暮州州府向外声明的是招募镖师,这样一个来钱快又不必以真面目示人的工作,想必走投无路的荆印势必会选择这一条路……
“大人,您觉得呢?”注意到何操的沉思,谢圭低声问道。
何操向他甩了甩手,“这几天找机会做了他。”
“要通知京兆府尹和刑部尚书吗?”
“不必了,去找刺客廖沧海来做,”何操吩咐完后,又将目光向谢圭投注过去,淡淡地问他道:“你觉得,黎默这次状告暮州府司欧阳准,是自发为暮州百姓打抱不平,还是说由皇后背后主使的?”
谢圭眸子旋即一闪,执礼道:“这个末将不敢妄言。”
何操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于是朗声一笑,拍着大腿道:“当着本官的面,你还有什么好忌惮的?本官只是害怕因为一人独断,难免断章取义、以偏概全,你尽管把你的想法侃侃道来即可!”
谢圭多加了几分思忖,喃喃揣测道:“末将觉得,那黎默并非池中之物,一代大家怎么甘心去给皇后当个谋士来害我们这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他这次进京的目的,大概也只是想为暮州百姓鸣不平吧……”
“谢将军说的不无道理,”何操微微一笑,“只是如今那位暮州黎先生要做的事情,已经牵连到了本官头上,昨日派去监视黎宅的人也被凭空恐吓了一通,这一切摆明都是针对本官而来的,谢将军觉得,对于此人,本官应当何为?”
谢圭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或者……让人把那黎默也一并做了?”
何操眼皮一松,那双眸子里写满了阴险狠毒,“如此大才,为我用则昌,不为我用则亡,择日本官会亲自去一趟黎宅,去会一会这位暮州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