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坐又言几句,黎默又将目光落在韦曙天这位富庶公子身上,莞尔笑道:“听说你今年殿试拿了第一名,这几年殿试第一名都有由吏部尚书直接举荐入仕的资格,现在吏部委任的状子下来了吗?”
“吏部倒没听说,”韦曙天眼眉略驰,淡淡道:“其实若不是家父从中帮助,今年这个殿试第一也不会落在我头上……殿试者中有一名来自暮州的学士,明明各方面都比我强,但最终却还是落榜,悻然离开了帝都……对了先生,那个人叫方硕,您听说过吗?”
方硕,当然正是在暮州黎宅下求学的那个寒门子弟。
黎默唇边浅浅一笑,“当然认识,他也是我的学生,虽出身寒门,学识却广博于天下,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韦曙天眼睫一垂,低眉道:“只可惜这样的贤才如今却不得举荐,很多人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一生,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寒门豪门又能怎样?令尊大人在帝都也不是等闲人物,你又是殿试榜眼,可年尾殿试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吧,你不是也还没收到任何的吏部举荐资格?”
“可是……晋王府有人在关注我啊……”韦曙天的眸子突然一亮,“晋王府前些天派人到家里送了封信,点名道姓地要我明日亲自到晋王府,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晋王府?”黎默微怔,“是何人署名?”
“关牧署名,听说他是晋王府下的一个师爷,我也没多问……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晋王退居府中多年,他何故来插手这朝堂中事?莫非晋老王爷如今也有意出山了?”
黎默眉睫微垂,徐徐道:“如今朝局动荡,后宫中何妃与皇后娘娘斗得正如火如荼,晋王爷本来可以静待观望,可若是选择这个时候进来插一脚,那可真是太不明智了。”
“哎呀!”韦曙天与程星琰相视一笑,有些着急地道:“黎先生有所不知,这晋王爷虽是局外之人,可他的女儿林荣,却正是后宫中的荣妃娘娘啊!”
听到几人谈论起后宫荣妃,霍政青在旁猛地一怔,不禁眼尾狠狠地斜睨了这二人一眼,但两人正是津津乐道的时候,哪能注意到霍政青投来的目光,霍政青刚要出言拦住,却听沉默良久的苏沐已经抢先搭起了话。
“星琰和曙天还年轻,相比我们对这位晋王爷的了解自然不多,但是两位既是霍侯爷门下的贤士,想必也应该知道当年那个十七岁披挂出征,一举扫清南靖铁骑的雄姿少年吧?”
两人眸子突然一颤,“这个倒是听说过……不过也都只是个市井传说,从来不作数的。”
苏沐啜了口茶,淡淡道:“若无此人,当年南境告急,又是何人出兵解围的?”
“苏先生的意思是……?”
“这个人,正是当年祖帝收养的养子,如今的晋王林赐……”
“啊?”两人旋即一惊,稍平复后才又问道:“可是……这等伟大的功勋事迹,为何史书中却没有记载啊……?”
苏沐嘴边挂上一抹冰冷的浅笑,“史书?史书都是写给何人看的?后世评说偏颇者尚且十有六七,又何况是当代史书?”
黎默安静在一旁,侧耳倾听着苏沐的一言一语。
苏沐的语气愈加愤然,垂头吟道:“如今朝中权臣作势,文武百官纷纷依附,真正的纯臣又岂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黎默在旁安静地发出声音,“暮州府司贪污一案,倒也会给众臣心中添上一道思量,他们终会看清尸位素餐、鱼肉百姓,仅仅依存某些人的声势,根本不会保全他们。”
“倘若真是如此,确是一件好事。”
黎默扫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又将目光投向韦曙天,抬手示意他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
“如此说来,晋王爷确是有意提拔我的?”
“你还记得当年你赶赴暮州,交给我的那一封信吗?”
韦曙天道:“当然记得……那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展望美好,胸怀大志,信中文字飞扬,意气风发。可如今在帝都真的和那些人交往起来,才发现朝堂这滩浑水之浊……”
“你也不必想这么多,”黎默摆了摆手,“大育的纯臣并不在少数,只不过在权臣的操纵下都被埋没了而已,现在虽然不是我们出头的时候,但晋王府的盛情邀请你当然也不必拒绝。这个时候,我们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总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学生明白。”
霍政青时常在休沐时与这些良友聚在一起,这些人也十分喜欢与霍政青坐而论道。畅聊至此,几个人也不便多打扰,纷纷告辞退下了。
因为都是霍政青相熟之人,所以送客时也并未远送,只在堂外屋檐下目送走几个人出府。
“倘若朝廷中的所有人都像这几位一般,朝局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霍政青不禁向身旁的黎默慨叹道。
“这才只是后宫何妃与姜皇后的争宠之斗,朝中众臣相互依附的势头就已如此复杂混乱,如此下去,十年后再来一场党争,到那时大育才是真的垮掉了……”
“党争……”霍政青不由得一怔,“还记得当年的大楚魏武皇帝,养兵强国、国力雄极一时,甚至连大育朝也只能望其项背……却没成想短短五年,奸佞乱政,忠良蒙害,一代传奇国度,奈何最终全数毁在了一场党争之中……否则的话,如今的天下版图,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黎默眉睫垂下,牙根紧咬着道:“就算是为了先帝对萧家的知遇之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育毁在这些人的手里……”
“你这样……累吗……?”
黎默眸子微抬,明明是柔弱的目光,却似有千般力量地投在霍政青身上,霍政青眉间微忡,却不敢去接住黎默的目光,只听她道:“先父蒙难前曾写过一封遗书,告诫我好好活着,就算萧家满门蒙冤,切不可寻迹复仇,以伤萧家世代忠君之名……可如今我走上这条路,为的并不是复仇……朝中奸佞当道,朝局动荡不安,如再不惩处,不出几年,恐大育江山难保,天下苍生难安……”
霍政青静静地抚了抚黎默的后背,登时觉得自己没了当年冠军男儿的雄姿英发,如今陪在当年佳人的身旁,她之大义,他却也只能望之项背,遥不可及……
“兄长,你会支持我的对吗?”黎默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求。
霍政青淡淡叹出口气,接着转了下身子,拍了拍黎默的肩膀,轻声道:“你跟我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