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跟着霍政青回到正厅，见他从侧屋的书房里拿出一捆类似竹简的东西，挪步过来递在了黎默手上。

黎默剥开包裹着的一层层锦帛，才看见竹简上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写着欧阳准贪污案的详细卷宗，不由的心中一惊，犹疑望向霍政青，“原来兄长……早就把这桩案子查清楚了……”

“是，”霍政青淡淡点了点头，“当时知道了梅墨轩一家流亡的消息，我便已经开始关注了欧阳准，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你在暮州，我怕欧阳准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暮州闻名天下的大学士黎默，竟然就是萧府当年那个叱咤风云，巾帼不让须眉的萧灵儿……”

黎默浅浅一笑，“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兄长的，我只是……”

“你不用说了，”霍政青打断了黎默的话，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在帝都插手太多，打草惊蛇，乱了你的计划，可是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现在你费尽心机弹劾欧阳准，那欧阳准下台以后呢？你到时要干什么？除掉何操吗？”

黎默沉默下来，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依旧目光深邃地望着他。

霍政青摆了摆手，垂头道：“好，就算你真的除掉了何操，那接下来呢？六部谁来管？何操倒台，不是还有姜彧？他虽然不常露面，可是你应该清楚，他也绝非什么好的货色，到时候你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默终于弱弱地开口。

“兵在哪里？土在哪里？”

“我……”黎默失语，登时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沉寂片刻，霍政青悸动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挠了挠头，语气温和下来，“不管怎么说，是你要查这桩案子，查鉴司的兄弟明天会赶回帝都，到时将地方卷宗和我这些年整理的这些证据一并呈递圣上，欧阳准的案子必成铁案。”

“多谢兄长……”黎默这才找到机会说话，也只是静静地道了声谢。

“你跟我还说什么谢？”霍政青微怔，“要谢，你就谢谢那位苏沐苏先生吧，这些东西都是由他整理出来的，我也只是出了些蛮力，抓了几个人而已。”

“嗯，”黎默安然地点了点头，“还望兄长替我为那位苏先生道一声谢。”

“我去？”

“嗯。”

“苏先生可也是祖安老先生座下高徒，你让我代谢，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我当然也久慕苏先生大名，只是如今我的身份尴尬，以朝廷钦使的身份去拜见总归有些博人眼球，况且苏先生志向清廉，我也不能把他牵扯进来，所以还望兄长代劳。”

“好。”霍政青颔首，“还有梅姑娘，既然已经知道她就是梅乐，就不要再让她待在那种地方了，想个办法把她救出来吧。”

“我会想办法的。”黎默淡淡点了下头，言谈间已经垂下眉睫沉思起来。

这日，天色从早间破晓便一直阴沉沉的，虽如此，因为临近清明，来往的人依然摩肩接踵，并无丝毫减少之势。

在这群人中，一位妆容微淡，身姿幽然的女子，在人群中徐徐行步，虽是一身素衣，但天姿般的容貌还是引得来往人纷纷回首。

人群中就有人在叫：“那不是梅如雪吗？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另一人问：“梅如雪？哪个梅如雪？”

那人再答：“哎呀！就是湘锦阁的那个花魁啊！”

在围观者的聒噪之中，梅如雪步履坚定地走近京兆衙门府，纤弱的臂弯举起鼓槌，落在府门下登闻鼓的鼓皮上，却是铿锵有力。

约莫半个刻钟时间，京兆尹高末从衙门内快步出来，随着还有高声的吆喝，“是何人在鸣冤啊？”

因为梅如雪鸣鼓后便叩首伏跪在了府匾之下，所以高末并未看清此人是梅如雪，直到梅如雪道完“民女梅如雪，禀奏冤情，还望大人做主！”后抬起头来，高末的眼皮才登时一跳。

高末身为帝都京兆尹，自然没少去过湘锦阁，但碍于自己的颜面，纵使认得此姑娘正是帝都名妓梅如雪，也只是装出一副不曾相识的样子，冷冷问道：“梅如雪？可是湘锦阁花魁梅如雪？”

“正是民女。”

“哼……一个风尘女子，有何冤情要报？”

梅如雪眉睫轻垂，语气十分凛然，“民女本名梅乐，乃是暮州人士，本是殷实家底，奈何遭人陷害，中落不兴，家父更是被迫害致死，民女茕茕孑立，还望大人为民女做主！”

高末瞥了身旁的府卫一眼，示意他将周围围观的群众驱散，而后才稍向前迈了一步，“暮州的案子，如何要告到京兆衙门来？”

梅如雪再次叩首，虽未直接回答高末的问话，但口中连连在道：“望大人为民女做主！”

高末见梅如雪这倾国倾城的盛世容颜，恻隐之心顿起，趁机伸手托住梅如雪的两边臂肘，出力扶她起来，一边问道：“你父亲名讳是什么？”

“回大人，先父梅墨轩。”

“梅墨轩？”高末一怔，“那你要状告何人啊？”

“回大人，民女状告暮州府司，欧阳准！”

“欧……欧阳准？！”高末戄然受惊，这三个字如一把利刃般刺入他的耳朵，搀扶梅如雪的两只胳膊也立时没了力气，先前的恻隐之心登时变作冷眼相峙。

他很清楚欧阳准是谁的人。

“这个案子本官没有权力管，你还是直接到大理寺，兴许大理寺卿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呢。”一番权衡后，高末最终推诿起来。

梅如雪根本不饶，继续道：“民女去过！初来帝都，民女便去了大理寺，可大理寺卿大人却半推半就，状子拖了几年最终也没了后话，大人青天，还望为民女做主啊！”

“你这风尘女子真是胡搅蛮缠！”高末眼神一晃，旋即招了招手，示意两旁府卫将这梅如雪拖拽下去，口中还在不停谩骂着什么。

“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人群中裂出一道缝隙，透过缝隙望去，却只见一男子身穿锦缎金丝长衫，头戴碧玉发簪，腰挂翡翠玉带，意气风发，步子堂堂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高末脸上的不屑登时转作笑脸，三步变作两步地迎上前去，欠身作揖道：“下官高末，见过冠军侯爷。”

霍政青眼尾向跪在地上的梅如雪扫去，指了指道：“她是何人？告什么状？”

“她啊……”高末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道：“她就是湘锦阁的一个女妓，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来京兆衙门告状，侯爷放心，下官这就将她驱散离开！”

高末转过身就在向衙门府卫招手示意。

这时后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十分响亮，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自先祖皇帝开辟大育疆土一来，京兆衙门素来有一道铁则，说‘登闻鼓响，官必上堂’，如今这登闻鼓被击鸣，高大人却要驱赶鸣鼓之人，如此做法怕是不妥吧？”

高末嘴角撇了一撇，心里早已开始咒骂，但回过头后还是毕恭毕敬地又朝这边走了过来，向着霍政青身后的这名白衣秀士同样作揖道：“黎先生有所不知，这暮州府司欧阳准官阶并不在我之下，没有确凿的证据，下官实在难办啊……”

霍政青只在一旁冷冷一笑，接着将刚刚传递回京的卷宗亮出相来，“这便是案情卷宗，除了梅墨轩落难一案，欧阳准还犯下过七桩命案、二十九桩贪案，手下人命九十七条，贪款黄金八百万两。桩桩件件，清清楚楚，高大人现在可以升堂立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