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榜没有等到秋后问斩,在正月初七夜便离开了人世,当狱卒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了。何清榜走得很坦然,面容十分安祥,没有丝毫痛苦。罗卜汝何家接到官差前往收尸的信报时,牯牛兄弟正在协助徐大少操持元霄节武林大会的事,突然闻得爹爹死于牢中,兄弟俩哭的呼天换地,却无计可施,罗卜汝与余庆县衙相隔二百余里,不知如何才能把爹爹的遗体运回尸罗卜汝官仓坡。
徐老爷得知何三爷的死讯,一种愧疚油然而升。在这件事情上,徐老爷知道是所有的乡绅对不住何三爷,自己在无奈之下也说过于何三爷不利的话,他估计其他的人在安巡检面前没少按安巡检的示意说不利于何三爷的话。如今何三爷客死他乡,牯牛兄弟又老实本份,自己得出面帮帮他们,也算向死去的何三爷表达一丝歉意!
徐老爷找来徐大少,说你时常在江湖上走动,知道哪里有赶尸匠,找一个帮忙把何三爷遗体给弄回来,两百余里路程,凭人抬是不现实的,总不能让你何三爷露尸他乡吧。你告诉牯牛兄弟俩,这赶尸的钱我们徐家出了。徐大少十分理解父亲的赎罪之举,自然就顺了老人的意。连夜派人前往余庆而赶去。
徐大少派出的人过了乌江,在一个叫拖泥沟的地方找到了赶尸匠,赶尸匠或许时常昼伏夜出,整个人显得十分阴冷,看上去有些怕人。
赶尸匠赶尸是按里程计费的,徐大少派出的人把起止地点告诉赶尸匠,赶己匠开出了五十两文银的价格,徐家人原本想与对方讨价还价,殊不知赶尸匠根本不给人讨价还价的机会。五十两文银,要嘛成交,要嘛另寻高明。赶尸的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行档。拖泥沟的赶尸匠也是从湘西那边迁徒而来。徐家人划算了一下这一趟的时间和成本,最终狠了狠心与对方成了交,交付了十两文银做定金,然后自个回罗卜汝官仓坡复命去了。
赶尸匠当即星夜兼程,赶到余庆县衙时已是午夜时分,为了赶时间,赶尸匠并没稍作休顿,立即做了法事,在尸体额头贴上了一道灵符,然后乘夜色匆匆上了路。赶尸一般不会走大路,专挑那些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走,每遇迎面有人过来,为不吓着行人,赶尸匠会将跳跃行走的尸身隐藏在路边的树林中或大石之后,直到行人走远了,才又赶着尸身上路。
天亮时分,赶尸匠来到了龙溪里,害怕天亮后尸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便寻了一户稍偏的人家,乘主人不注意,把尸身藏于人家屋门后,然后自己也准备休顿下来。赶尸匠虽然道行高,可通阴通阳两界,人毕竟血肉之躯,连续步行了一百余里山路,困乏劳顿是需要体力恢复的。
赶尸匠估算了路程,从余庆到罗卜汝需要五个晚上的时间才能到达,第一天的计划也只是到达龙溪即可。赶尸匠睡得很沉,他所住的屋子阴气旺盛,临睡前与主家交待过,在他没有醒来时是不允许擅自打开他的屋门的。主家当时并没有发现他赶来的尸体,赶尸匠先把尸体藏匿于主家的后阳沟中,待与主家做过交接之后,他才把尸身弄进了屋中,藏于门后隐密位置。
赶尸匠第二个晚上住的是在乌江边上的酒家,赶尸匠赶着的尸体必须是夜间行走,而乌江渡口要白天才开船。赶尸匠行事一向慎密,早在赶尸匠前往余庆去的途中,就与一户临江的船家做好安排。赶尸匠付了银两,让船家提前把一艘小三板系于河边,自己使用之后,船家第二天到对岸取回船只。赶尸匠十分能赖,撑船的技术不压于专业的船舵手,那时正是正月天气,他顶着江上的刺骨的寒风,乘着夜色熟练的把握着一叶孤舟在乌江上横渡。
赶尸匠过了乌江,东方开始出现了鱼肚白。赶尸匠只好将尸身弄进乌江边的酒家藏匿。河岸的酒家一看到赶尸匠,知道他所做的行当,替他安排了酒家靠边上较为隐密的房间。房间是专门为诸如赶尸匠这类做密秘行当的人准备的,即便外边再怎么嘈杂,里面的一切也不会有人知道。
乌江渡的酒家既然是在渡口边上,与岸上的住家户离得远远的,或许是专门针对过渡的行人而建。白天过河的人都会在这里憩憩脚,等待渡船的到来,生意十分兴旺。前些时这里发生的命案,让过往的人们十分关注,许多人还到了黎朝轩被刺杀的屋子瞧瞧,凭着道听途说来的情况加上自己的推断与猜测,复原当日凶案现场。店家显得十分麻木,面对人来人往的场景惯了,凡事也见怪不怪,凭任大家去猜测,连店小二也不参半句言。
谁突然说起被杀的人是罗卜汝的保长,听说是平时做了许多欺压百姓的事,后被乡里的人联名告到了县衙,在押往县衙路经这里时被仇家所杀了。不知是谁觉得事情蹊跷,既然官府都查办了保长,仇家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那人怀疑这案子另有隐情。可这里的人只不过是扯闲篇,没有谁真正关注这事的,那人的怀疑也没有愿意认真的去计较。
赶尸匠到达罗卜妆的那天夜里,牯牛兄弟在乡绅们的陪同之下,已经等候在官仓坡何家的那几间茅屋前。赶尸匠将尸身赶到了何家的堂屋,同样做了一通法事,方才将有些僵硬的何三爷尸体停放在了堂屋香火靠左的角落里。牯牛兄弟披麻戴孝的跪在父亲的尸体前方,早已泣不成声。徐大少让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寿衣拿过来,把何三爷的尸体扶直,从后面把寿衣给他套了上去。簟樟树的陶二公给何三爷剃了头发、刮了胡须,用一条清丝帕给何三爷包顾封顶帕。
何三爷入殓是在第二天早上,棺材是牯牛兄弟用之前何三爷留下来的那些钱置办的,之所以要第二天才入殓,是要让亲友乡邻们得以见何三爷最后一面。何三爷是为罗卜汝一方百姓请愿而死的,尤其几位乡绅更是知道,何三爷其实是为他们趟了枪。因此,前来瞻望何三爷的人很多,除了黎姓家族,别的人家几乎都来了,大家把何家堂屋围得水泄不通,妇女们望着冰冷的何三爷,有的早已经热泪纵横。
为何三爷做道场法事的是桃子坪傅先生,傅先生说何三爷客死他乡,回到家里是不应该进入堂屋里的,应该把他廷放在堂屋的吞口。人在外边死了,亡魂上香火需要三年时间。于是人们又把棺材摆放在吞口的位置,然后把何三爷的尸身移出来装进棺木里边去。棺木是柏木做成的,听说是徐大少帮忙从轿子岩苟家买来的,足有二尺余宽,人们搬运起来十分沉重,好在牯牛兄弟力气大,几百斤的棺盖在他俩手上随意摆弄。
傅先生为何三爷做了三天的道场,就近的乡邻们也在何家陪伴了三天时间。下葬那天傅三爷带着牯牛兄弟找遍了官仓坡的许多地方,可还是没有合适的坟地。傅先生突然想起了一行地,是他撵了多年才找到的。谁都想找一处福地,让儿子儿孙将来大福大贵,可傅先生知道,自己是享受不起这行好地的,何三爷生前与傅先生也算有些交情。傅先生用何三爷的生辰八字进行了测算,又将罗盘在实地做了堪查,最终确定把这行地给了何三爷。
何三所葬的地从风水上说叫卜地虎,就在云深寺的前边。云深寺前有一个小山丘,山丘的前方有一口池塘,塘中一年四季水淹得满满的,何三爷坟地便在池塘边上。站在轿子岩的方向往云深款这边看,云深寺前的小山丘正如虎的鼻梁,此行地的穴位也正好在虎鼻梁的地方。从罗卜官仓坡到坟地有十多里路的距离,好在罗卜汝的人们平时劳作惯了,个个力大无比。加之何三爷在世时和牯牛兄弟平时好帮助人,布下了许多人缘。
何三爷的棺木是用十六台抬上山的,除抬丧的人之外,外围还有数十人前扶后踊的助力,每遇过沟过坎的地方,外围的人们便会竭进全力的为抬丧的队伍呐喊助威,前方的人们用两条麻绳套在棺材前方的横杠上,上坡时成群结队的人在前面拉着纤,为整个队伍前进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何三爷的棺木放入事先打好的棺井,在没有用罗盘时大家凭估眼脉做了一番摆弄,到傅先摆上米袋放上罗盘时,线一拉竟然分毫不差。于是围观的人群人便欢笑起来,何三爷中了状元针了,何家后代必出能人。这是一些对风水似懂非懂的人凭自己臆断得出的判断,可何三爷获得了一行好地,这却是所有在场的人都公认的。
牯牛兄弟分别跪在何三爷的棺材盖上挖了土,随后帮忙的人们便群起而掀泥,很快何三爷的坟头就出现了。徐大少把事先准备的忘山钱用竹子穿了插在土坟头的位置,一束刹白刹白光亮在初春的风中摇曳。
傅先生把刀头肉和一些酒饭摆在坟前,烧了些纸钱,用石灰、鸡蛋为何三爷的坟地圈了四字界,将一把点燃的香递给徐大少,让他安排人分插在旁边那些坟头之上,算是初来乍到的何三爷给大家的拜竭之礼。
做完了这一切,人们才随傅先生收拾东西往官仓坡方向而去,走出去好远好远,人们还在回头遥望何三爷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