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说来是个偏远之地的异族政权,就连统治御下的皇族也不是很重视礼仪之俗,甚至一些祭祀册封的盛事大多也就走个程序做个样子,君臣或是帝妃之间关系也大多亲近。
可能因为就算坐了主位和身边人也大都平礼相待,实在看不出什么至高无上的尊贵荣耀,所以整个皇宫上下勾心斗角就都很少见。
东夷的王族一脉向来就没有似他国那般的尊崇和骄傲。
既然这个样子,那做君或是为臣又有什么分别?
虽然没什么竞争压力和日常后患,但是好在还有民心期待,所以历代东夷国的君主还都是有才德之人。
说起这点,东夷的君主之所以没有一个敢轻易甩手或者想强硬独权,还因为他们国家有个同寻常地方不一样的制度。
监察司。
东夷虽原始尚武,族内女子都会配上皮靴和长袍骑马射箭。但从立国伊始,东夷太祖便立了这由专门的文人所组成的监察司。
那时候甚至王族的宗法国历都未齐全。
东夷国每个时期都是由全族最出色的文人供职于此。
虽然其他国郡也各设有监察的官职,但是像东夷这种将监察司位于朝廷各部之上的,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家。
而且每一任司长会在自己继任之时便选出有志的少年加以栽培,退位时再从其中选出最合适的人传位于他,历届如此。
流传至今,监察司的影响力已经举国无二,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虽然如今的监察司的牌匾上头仍旧书着监察二字,但是其实早就没什么需要监察的事情存在了。
但它部门还在,地位还在,作为传统,祖宗留的,就不能闲着。
那么如今的东夷监察司要做的事情,就是事无巨细的记载皇室言行。
甚至第二日还要挑一些重要的,其实大多时候也没什么重要的,那就是一些能称得上谈资的,无聊能打发时间的,张贴在街头供百姓们来回看看。
所以一旦出现什么差错,王族容易颜面尽失。
再加上东夷民风淳朴族人也大多性情豪爽,说白了就是稍微有点儿原始未驯,民也大多不受王族控制。
要说东夷国都过成这个样子了,居然从未有人想过篡位,一大半都要归功于全国上下齐心合力的安于现状。
当年的东夷使团进了安陵城,其实里面的人早就要遭不住这番大国的周密礼法。
话要说到几分,礼要行得几寸,每一步都要按着规律来,若是常年生活于此也不会感到奇怪束缚,但可憋坏了当时一向自由散漫的东夷人。
使团的领臣在安陵见到的都是些正正经经的命官,现在眼前突然来了一个毛头小子,看着也像是个世家子弟,但是上来没头没尾的就要见一个刻章的。
陈国公参加的时候未有先下拜帖,来的时候没有前呼后拥,且未着礼部定制的全套盛装。
他直接从藏品库跑出来就去了东夷的驿站,虽然鲁莽,但是当时陈国公给他们的印象其实更多的是亲切…
于是领臣当下便承了请求将那人引荐给了他。
那人不偏不倚正是当年监察司的留选少年之一。
少年名唤阿来闵,且与陈国公是同岁之人。
陈国公怎么也没想到如此精致的物件儿居然出自一个少年之手,而且少年与自己竟一般大。
少年人大多有着新奇心性,何况阿来闵从小便和身边的小孩子不同,东夷轻文尚武,他家又是边塞之地,旷野苍茫,因他不善骑射之类,年幼时一向没什么朋友,也鲜少与人交流。
直到后来有机会入选监察司,他才真正结交到博闻强识的老师,起码在他们国家已经算是国师级别的了。
阿来闵从前都只有在那些书卷里面读到“江南清歌,水流歌随春风好”或是“今古红尘,寻诗醉向花间倒”之类的南国景慕的诗句,而东夷多凉时少暖意,他对这些清酒醉花的南方国度自然有着无法拒绝的憧憬。
几月前得知这次会有使团出使大岳,他便一直央着司长准他同行。
他本就是监察司里面极有天赋的,向来受先生偏心,没废多大力气便得了准许跟着一起出来了。
见到眼前人,阿来闵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篆刻的章居然被印在了东夷的贺礼之上,着实也是吃了一惊。
陈国公见他有如此慧心匠意,心里不禁敬佩的紧,自然便要问一句自己能否有幸得亲眼见一下这刻章。
这就不巧了,因为东西他没带来。
或者说这东西现在压根儿就不是他的。
他本来就是雕刻来送人的。
佳品也需有心人来欣赏,阿来闵尚是少年未做出什么成就,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加上他一直没什么朋友,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千里迢迢之外居然会有一个人这么看得起他。
可惜东西让他送出去了。
不过此时的两人自是十分的相投,距离朝也还有几日的功夫,他便也有心在这几日再刻一个精巧雅致的,留给眼前这个满心期待的少年。
山高水远,世事庸忙,自那之后两人再未有机会相见,不过那枚专为他雕刻的镌章被陈国公一直完好的存留到了现在。
一番感慨下来,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沉浸在自己的当年往昔。
后来楚文崇理了理思绪,找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一点:东夷国。
他们都不知道三十年前的那枚雪莲镌章究竟被阿来闵送给了谁,也不知道后来的阿来闵有没有继任监察司的司长,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枚印章三十年后居然再次出现在安陵,并且在楚文崇的夫人手中。
倒是每个人的心意不同,落眼的地方也不同,楚文崇之前一直被缚于画中的无名山,竟从未注意过角落里的印章。
那么这枚雪莲镌章现又该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