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笙和晏铭谈完,觉得一切都无比顺利,心情也不错,看着路上堆积的大雪,觉得也没那么堵心了,一边牵着马、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等她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刚刚下完大雪,天色还是有些阴,莫小笙缓步走了一会,突然看见肖白的马车正停在城门一侧。
大概是等得久了,马车夫坐在马车上缩着脖子打了个哈欠。他困得脑子发晕,突然看着前方茫茫大雪中出现了一位穿着亮眼红衣的明艳少女,一时间呆了呆,瞬间又反应过来,赶忙有些结巴地对着马车内说:“少少少爷,莫……莫老板来了。”
莫小笙看到这位大半月没有露面的肖老板的马车,连正眼都没瞧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果然,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莫老板——”
莫小笙牵着手里的小棕马,一转身,果然就看见肖白穿着一身十分具有暴发户气质的苍紫色织金锦袍子,眼角带着笑意,正朝自己走过来。
看到肖白这副打扮,莫小笙翻了个白眼,当下又转过身子去,留给肖白一个潇洒的背影,拉长声音道:“不喝酒,要去自己去。”
谁知刚走两步,肖白就拦在了莫小笙的面前。
“谁说我找你都是要去喝酒的?”
肖白站在莫小笙面前,一双风流眼扫过莫小笙和旁边的马匹,说道:“腊八佳节,你不在家里数银子,出城去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莫小笙没好气地回一句,抬脚就要往前走,却发现手中的马缰绳被另一股很大的力量拉住了。
“大半个月不见,怎么脾气还是那么臭?”肖白调侃一句,又凑近小声说道:“我这次本来是去江陵谈些事情,听说你出事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怎么一回来你就这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可真是太伤心了。”
莫小笙心里冷笑一声,马不停蹄地回来都走了半个月,如果肖白按照正常速度回来,自己坟头上的草都该三尺高了。
“多谢肖老板的关心。我命大得很。”
肖白脸上露出一丝不太正经的笑容,继续调戏道:“知道我在关心你,就不能给我个好脸色?”
说完,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拂下了莫小笙后脑的一片雪花,又左右端详莫小笙一眼,总结道:“瘦了。”
莫小笙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但是遇到肖白,她还是觉得自己甘拜下风。
“我从江陵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带你去看看。”
肖白上前几步,却没有拉莫小笙,而是长袖一展,避开了莫小笙受伤的右肩,搂住她的后背,带着莫小笙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肖白,你流氓!”
“我就是流氓,你若再多骂几句,今天进出东阳城的人怕是都要以为你我有些什么了。”
莫小笙环视一周,果然几个行人正好奇地往二人拉扯的方向看来,于是干脆妥协道:“你松手,我自己走。”
莫小笙一上马车,便听到肖白对着车夫说一句:“可以走了。”
马车应声而行,刚刚载过莫小笙的小棕马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离开,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雪地里,默默地甩着尾巴。
“喂!我的马!”
肖白笑意洋洋地往回拉了拉趴在窗边的莫小笙:“喂,别看了,看了又拉不走。”
想到自己刚刚从马厩里挑出来的矮种马,莫小笙就有些肉疼,肖白却丝毫不在乎地在一旁给莫小笙倒了杯姜茶:“出去大半天了,冷不冷?”
“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莫小笙盯着肖白,却见他坦然一笑,卖着关子道:“送你一份礼物。”
莫小笙看着肖白张俊美又欠揍的脸,脑子里只浮现出四个字:故弄玄虚。
“听说我去江陵的这段日子,你派店里的人去找过我。”说到这里,肖白脸色有些严肃,语气也渐渐低沉了下来:“那天我借口出城狩猎,是为了从城外转路去江陵,期间没有与城内联系,也不知道你后面会出事。”
莫小笙微微怔了怔。
肖白将茶壶放在桌案上,眼眸难得沉静地低垂着:“回来的路上,我也问过自己,明明知道你受了风寒,为什么还把你放心交到楚应手上……害你差点丢了性命。”
这句话说完,车里已经慢慢有一些怪异的氛围了。其实肖白生性风流,让他调戏过的人不在少数,莫小笙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没正形的样子,但是现在肖白这语气稍微低沉下来,莫小笙就觉出了什么不对。
她看着肖白这副无比正经,大有痛改前非的模样,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回来的时候让大雪把脑子冻坏了。
“肖白,你不用这样,我被人刺杀本就不是你的责任”,莫小笙被肖白的表现弄得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道:“也没有人怪你。”
“你不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肖白看着莫小笙,竟然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话语之间已经有些冰冷之意:“是谁动的手?”
他说这话的样子,让莫小笙觉得他要把凶手生吞活剥,连骨头渣都不剩。
努力从这种阴森的感觉中排解出来,莫小笙摇摇头,呼了口气:“还不知道,不过现在我也懒得想了——对了,我上次去店里派人找你,确实有些事情想跟你谈。”
“好心好意关心你,就这么敷衍我?”
肖白说罢,也知道莫小笙并不想要过多提及刺杀的事情,便收起了满身的杀意,从善如流地顺着莫小笙的话头走去:“谈什么?”
“我想在你们钱庄里放些银子。”
这话说罢,肖白倒也难得没有打岔,露出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哦?莫老板打算放多少?”
莫小笙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肖白先别急,又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一眼,微微俯下身子,朝面前这位肖老板勾了勾手指。
肖白:“……”
虽说莫小笙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但是肖白还是十分配合地微微凑近,听莫小笙跟他小声耳语起来。
车行辘辘,两旁的风景迅速倒退着,马蹄飞溅起星星残雪。肖白的马着实不错,即使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也依旧能运步如飞,不过半个时辰便停在了一家民宅门口。
马车停了下来,却不见有人下车。车夫非常识相的没有说话,默默等待着马车内两个祖宗。
而此时,马车内的肖白和莫小笙相对而坐,目光都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带着玩笑,而是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莫小笙仿佛把肚子里的话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又给自己倒了杯姜茶,面上带着轻松与惬意;而坐在一旁的肖白,就好像没那么愉快了。
他现在的情绪很复杂,有震摄、有渴望、有疑惑、有惊喜、还有……担忧。
一路奔波而归,他本身兴致也不算太高,尤其是在听完莫小笙这一番足够震慑天地的言论之后,他突然很想把自己找个屋子关起来,不吃不喝不睡,就这么干坐一会儿。
东阳城大名鼎鼎的莫老板莫小笙,不言则矣,一言惊人。生生是让这位神气十足,马上能够去酒场饭局喝个三天三夜的肖大少爷,突然就跟蔫了的茄子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不动了。
肖白还在回味刚刚的谈话,甚至忍不住想:刚刚莫小笙说得,都是真的吗?
当然,内心一个巨大的声音,几乎要堵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不错,她说的没错,都是真的!
“肖老板,你好好想想,我觉得这个法子,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最起码可以给肖府钱庄带来些薄利。”莫小笙见肖白在那里锁着眉坐了良久,忍不住打破沉默道。
法子?可取之处?
肖白在心里苦笑两声。
一个普普通通的东阳商户,一个有些声望的西北钱庄,竟然要联起手来,靠着莫小笙口中几句轻描淡写的“法子”,搅动整个大梁的政局与商贸,赚取所谓的“薄利”。
这太疯狂了。
但若一旦成功……肖府钱庄是不是也能一改颓势,回到往日的辉煌?
肖白神色一定,又想起这些日子肖老爷子对着京都的来信叹息不止的样子,还有这次去江陵,他对自己的嘱托……
不得不说,莫小笙确实是个经商的天才,她总能一针见血的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然后用这个天大的诱惑吊着你,让你舍不得放手。
肖白沉默了很久,久到莫小笙茶壶里的水都要放凉了,他才缓缓说了一句:“我要再考虑考虑。”
莫小笙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只是点点头,又道:“最近京都周边都有些不太平,想必肖老板都知道了。几家门阀接连倒下,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是杀鸡儆猴,也可以理解为,是朝廷在给我们机会。”
“朝廷看不惯的东西,总要有些人去将他们替代、吞并的。”
肖白再一次把目光移到了莫小笙身上,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慢慢打量着这位红衣少女。
他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小瞧这位莫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