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织织?商会年年有,之前怎么没见她来过?”
晏铭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道:“想必,之前是在会上没有什么想要认识的人。”
“哦?怎么,看上哪家的公子想嫁了?”莫小笙闲闲散散地推测道:“不过依照着段从锦段城守的那幅高贵姿态,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屈尊嫁给普通的商贾之家呢?”
莫小笙离题万里,还吐出这句若隐若现的嘲讽,连晏铭都有些佩服她这空前绝后的脑洞,只得道:“恐怕不是想找夫婿。”
“哦?”
晏铭继续非常善意的提醒道:“想必你之前听说过,段织织早年受恩于王守余,后来又认做了干亲。一直以来,对这位父辈很是敬重。”
“……”
莫小笙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撒酒疯,一把将这位城守千金的干爹手掌刺穿了。
所以,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第一次出席商会,竟然是为了来找莫小笙……报仇的?
能干一如莫小笙,除了每年能把银子赚个盆满钵满,还能每年准确无误地给自己结下几个仇家,于是每年年底的商会上,莫小笙除了要应付老商友的推杯换盏,还得时刻提防着,别让人给一棒子敲死。
好在,莫小笙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和一副好酒量。
于是每年商会结束,这些仇家往往未能得愿,更是有甚者被莫小笙几句花言巧语,竟放下仇恨,和莫小笙称兄道弟起来。
莫小笙心里也清楚,商人之间本就没有说死的话,所谓的仇家也不过是你挡了我的财路,我切了你的货源。把话说开,生意谈妥,什么都能烟消云散。
但是今年,莫小笙惹得仇家却不是个生意人,而是被城守大人捧在心尖上的千金大小姐。段织织不谈生意,更不喝酒,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莫小笙仰头叹息,愁眉苦脸道:“唉,新年伊始,想和和气气地参加商会、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也太难了。”
晏铭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交朋友?单凭莫小笙这副闯祸的本事,别把城守大人当场触怒怕都是件难事。
“不过我说。”莫小笙向后仰了仰,做出一副心大的样子,指腕一扣一旁梨花木的车身,道:“这可不是我府上的马车,估摸着这位段小姐也不知道我在上面吧。既然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要冲撞这辆车呢?”
晏铭扫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莫小笙话里有话。
“在我们东阳啊,除夕之日,姑娘儿郎们在路上挤车可不全是为了找人拌嘴……”莫小笙眼睛向上一弯,抛出一个隐晦的笑意来:“是为了……”
“莫老板。”
莫小笙“觅得佳偶”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晏铭不由分说的打断道:“前面便要到了,今日我们且同行到这里吧。”
莫小笙听着这话头,当下知道这位晏公子是心里不痛快了,要直接把她从马车上赶下去。
“别介呀。”
莫小笙瘪着嘴:“好容易让我风光一回,半路下了车这算什么呀,给我留个面子嘛。”
……
一刻钟后,莫小笙抱着银票,独自萧索凄凉地站在了大路中央。寒风斜斜吹过一片落叶,在莫小笙面前打了转,又幸灾乐祸地飘走了。
莫小笙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前方的视线中,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你大爷的晏铭,段织织就是看上你了,段织织全家都看上你了。”
银票被迫从马车上扔下来,躺在莫小笙怀里,非常不乐意地白瞪着自己气急败坏的主人。
“看什么看,没他送我不能自己腿儿着呀。”
莫小笙非常硬气的说了句怂话,只能一掀那件金灿灿,红彤彤的长袍,往商会走去。
今年是闰年,因是四年一度,商会也比往年隆重了不少,很多长期远途贸易的商户也会参会。莫小笙走进商会那座宽宽敞敞的庭院时,便觉察到了一丝不太一般的气息。
虽说是该有些生面孔,但这次商会上没见过的商户们,却也太多了。
莫小笙站在门口环顾一周,还没打算要不要走进去,突然就被一个人当面迎了上来。
“莫老板,久仰久仰。”
这人长得面容白净,中等身材,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有一丝精于世故的淡淡的油腻感。莫小笙之前没在商会上见过他。
好在莫小笙没有什么交友癖,见到这人也是客气地举头含笑,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客气了,不知怎么称呼您?”
“免贵姓周。”那人继续皮肉含笑:“我本是东阳人,之前一直在京都做些生意,今年听闻我朝在东阳放宽了通商,特意回乡看看。”
莫小笙一笑,哦,这还是个响应号召,积极返乡创业的镀金人士。
她不动声色地和这位寒暄几句,刚要告辞,突然被这位周老板信手拉至一处,悄声道:“之前听闻莫老板路遇劫匪,受了伤,我这里有上好的药材,也有上好的剿匪利器,若是莫老板感兴趣,今日与会结束后,可以来找我。”
说罢,这位周老板便像脚踩浮云一般,一声不发地飘走了。
莫小笙听懂了这位周老板的暗示,很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一直等在里面的楚应走去。
楚应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的一个角落,自酌自饮,看上去倒有几分闲事勿扰的气质,莫小笙直接坐到他面前,闻了闻他面前的酒壶,赞叹道:“这酒不错啊,不是本地酒吧。”
楚应点点头,直奔重点道:“今年通商政策一打开,什么地方的魑魅魍魉都想过来捞一笔,这商会倒是难得这么热闹了。”
“小鱼小虾倒也罢了,就怕各为其主,谁都惹不起。”莫小笙一面回话,一面环顾四周:“这么多的商户一拥而上,这是要把东阳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吗?”
“刚刚拦住你的那个人姓周名淇,是长公主梁雪滟的人……刚刚他跟你说什么了?”
莫小笙思忖片刻,笑道:“他说,他知道上次刺杀我的人是谁,说如果我想报仇的话,年会结束后去找他。”
“什么?”楚应一惊,眼神瞬时带了锐利:“你是说……”
“没错,想拉拢我。”
莫小笙道:“恐怕梁雪滟这边还不知道我和晏铭达成了协议,所以想着让我加入他们的阵营。”
楚应一愣,道:“也罢,不过现在至少可以排除,刺杀你的人不是长公主这边的人。”
莫小笙含笑点头:“不错,而且那帮人,很可能和长公主是对家,不然长公主也不会想着帮我对付这里的人。”
“这些日子不太平,我再去让罗子他们这边盯紧些。”楚应忧虑道。
说罢,他抬起头,突然间神色就由忧虑变得不爽至极。
肖白一身锦蓝长衣,墨发半散,手中还摇着一柄纸折扇,堂而皇之地从大门走了进来。
莫小笙背对着大门坐着,见楚应这般样子,连忙转过身去查看,正对上肖白一双饱含情意的风流眼。不过这眼神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的,肖白天生一副眉目含情的面孔,就这么斜斜一扫,莫小笙不用看也知道有多少无知少女沦陷了。
莫小笙今天没什么胡扯的心思,好在肖白也很是懂眼色,只是和莫小笙打了个招呼,便和迎面而来的仰慕者们饮酒怡情去了。
楚应异常正义凛然地总结了一句:“滥情败类。”
莫小笙扑哧笑了出来,天知道,肖白要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这么骂他,怕不是得气地胸闷气短。
楚应和莫小笙不同,虽说他们从小都在土匪窝里长大,莫小笙倒是把那些溜须拍马,巧舌善辩的技巧和土匪的痞气都学了个顶透——但楚应却始终一副正气浩荡、精忠爱国的样子。在黑风寨这些年,他除了学了不少武艺,那些恶习倒是半分没有沾染。
有时候莫小笙都忍不住好奇,这家伙该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吧。
来人越来越多,新面孔也层出不穷,好在原本一直驻足商会的“西北元老”们都没有和这些生面孔浪费时间,而是独自到了内厅。
这里面,才是莫小笙真正的熟人。
内厅比起外面,显然是狭窄许多,也安静不少。与会的人都是西北的原生商户,穆海、王守余、肖白、莫小笙这些东阳的商户也都一并齐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西域各地经商的外籍土鲁斯人。
几位很是默契地围坐一堂,各据一把方凳,正位的桌椅却是空着,桌椅上悬着一副写得龙飞凤舞的匾额:取之有道。
这是西北定武侯路平昀的字,为了告诫西北诸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莫小笙自认为自己长这么大,只做到了前四个字,却很少拘泥于后四个字。她和楚应坐在一处,若无其事地砸吧着商户们从南疆带来的奶酒,越看那副匾额越不顺眼。
“怎么今日城守大人还没来?”坐在莫小笙斜对角的一个商户窃窃私语,便有几位悄悄偏头凑上去,开始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各位,不知还是不妄言吧。”王守余坐在最靠近正位的地方,说话却软趴趴的没什么底气。他的手上还缠着一层绷带,但是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的话虽说没气势,但是大家应该是被戳了弱处,也都不再多言。
楚应在一旁跟莫小笙耳语几句:“这位王老板,虽说说话做事都是一副书生气,但是做事还是卓有魄力,能够把咱们西北的煤铁生意把控住,绝对远非面上看到的这些本事。”
莫小笙自然是明白的:“唉,这样的人还是少得罪的好,回头叫人给他府上送些鸡爪熊掌,给他好好补补。”
楚应噗嗤笑了出来:“别胡闹。”
莫小笙也笑着咽了口酒,没过一会,便有人道:“城守大人到了。”
话一说罢,或坐或谈的人们都一下子收敛神色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这位东阳城内的一把手行了个礼。
段从锦其人,自小在京都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他二十三岁考中进士之后辗转各地任职,倒也算得上是为官清廉,五年前被调任东阳,绞杀黑风寨,方才一战成名。
这样一位文人出身的官吏,不仅将那些几十年未破的匪窝打了个干干净净,还把莫小笙这样的幼童妥善安置。东阳恢复通商,四下太平,这位城守大人颇受东阳人民的爱戴。
当然,莫小笙本人,对这位城守大人,也是敬重的。
段从锦今年五十一岁,年纪上算不上老但又不失老成。他一身绿色官袍,眉目方正,带着一丝严厉凛正之气,给大家象征性地回了个礼,大家这才坐下。
今天,段从锦的后面跟了个眉目极其清雅的姑娘,一身天青色的长裙,行礼之时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柔儒雅,众人都忍不住轻轻抬起眼皮看上两眼。
“这是小女,段织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