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已极幽暗,参天的大树围成了深邃的树井,只在抬头时才能看到天边的紫色被深沉的靛蓝色蚕食吞并,归家的乌鸦大群的盘旋在树井上空单调的干嚎着,将最后的一点光明遮蔽了。
暗淡的光线中,几个人都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水千沫。
“为何不能吃野物?你们在赵老奥不是还吃过嘛!”吴隐问道。
水千沫摇摇头道,“是那猎户大哥说的,我也想不出为什么,可是他是从山里出来的,想必应该有他的道理。”
几个人都目睹过千沫的聪慧和谨慎,也是在江湖上挣命的人,深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他们沉默,心里却深以为然。
又过了一会儿。
许灰愁眉苦脸道,“吃了一路的果子,酸的我现在看到红色的就想吐。肥蛮村那些人也真笨,那么多的土地就种出来那么一点点粮,都不够自己吃的。哎,吴大叔,你拿的什么,这个果子能吃么?红的?没事,红的也行,让我试试......”
“哎?千沫,你怎么了?饿晕了?”许灰差点一头撞到她的身上,赶紧伸手相扶。
“没事!”水千沫缓缓的摇了摇头,扶着旁边的树,那树皮粗糙,让她还未痊愈的手心隐隐刺痛,她的心里忽然有些惶恐,眼睛落在那树皮上。
可能么?
一个果子从天而降,“啪”的一声落到了许灰的头上,又弹起老高,许灰气得大叫,“花藤壶,你干嘛拿果子丢我?”
树上的花藤壶半坐半倚在一枝树枝上,懒洋洋道,“谁打你,是它自己熟了要落地!你运气好嘛!”哼!敢碰我的水千沫,就是找打!
许灰怒极,看着地上那个绿莹莹的果子和新鲜的断碴,哪里就像个早衰的,分明这厮就是故意的。
看着许灰敢怒不敢言,憋成果子色的脸,花藤壶嬉笑着正要落地,突然余光在那淡如水色的天边看到了什么,他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了喜色,高声道,“村子!有个村子!”
“村子......”
那声音在林谷中回荡,惊起了大片的乌鸦,也惊动了所有的人。漫天的乌鸦围着树井盘旋成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仿佛天上破了一个大洞。
很快,人们就聚在一起向那个山村行去。
每个人都很开心,想到前方温热的饭食和舒服的床铺。疲惫的人们无所顾忌的开着玩笑,有时甚至忘了还有水千沫的存在。
她绯红着脸,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花藤壶双手抱着脖颈,一边走一边偷瞟着千沫的秀颜,他的唇勾成好看的弧度,眼睛里是挡也挡不住的温柔。
“累么?”他的声音轻轻的。
“还好。”千沫微微侧头,只能看到他被乌发半遮住的半张脸。微光中,他脸上的线条柔和,鼻子和下巴的比例完美,如同最好的画师所描绘的最好的梦中人。真是奇怪,大多数人累了乏了都是难看的、憔悴的、蓬头垢面的,就像她。可是,花藤壶却不一样,疲惫只让他稍稍垂着眼角,目光越发潋滟;纠缠成丝丝缕缕的头发和塞在腰间略显凌乱的长衫也只让他平添了些许慵懒迷人的气息。
而他的神情却是诧异的和......惊喜的?
千沫立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人扬着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彷如正在偷吃糖果的小孩被人当场拿住,水千沫尴尬道,“想不到,你的精神还这么好!”
花藤壶却笑得灿烂无比,一本正经的将双手搭在千沫的肩头道,“你看了我这许多时候,觉得我哪里长得最好?眼睛还是鼻子?”
咳咳!千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她急速后退几步,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含糊道,“都好,都挺好的!”天哪!她真是个傻兔子,怎么自己撞到这位小爷枪口上了。
花藤壶仰面大笑,那笑声堪称惊天动地,引得前面的人都回头看了过来。
白玉空淡淡扫过满面羞怯,连脖子都透红的水千沫,又将视线停在得意洋洋的花藤壶身上。
“公子,他是不是与水千沫太亲近了些?”符离的眼中带着一抹冰寒,水千沫对公子有大用处,万万不能折在花藤壶这登徒子的手上。
白玉空移回目光,缓缓道,“水千沫视他如兄长。”符离皱紧眉头,刚要说什么,白玉空又道,“暂时,她还需要他的保护。”他不再多言,只是脸上凝起几不可见的冷意。
符离点点头,横瞥了一眼花藤壶,且让他再逍遥几日,暂且忍忍吧!
......
穿过幽暗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最后一抹余晖终于不受阻挡的落了下来,让人们能看清脚下这片大地。
虽还是谷地,可是树木却不多了。连片的田地,依着山势层层叠叠,田里注满了水,一小片一小片的彷如镜子,这么多连片的“镜子”聚在一起,各种形状,大小不一,却又和谐无比,众人穿行其间只觉得满眼熠熠生辉,光怪陆离。
“好有趣的地方!”花藤壶笑道,他一瞥水千沫,却发现她站在小径边,正在出神。
“在看什么?”花藤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是一层又一层的水田,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水千沫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到白玉空站在不远的地方,暮色沉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千沫却依稀觉得他朝着她点了点头。
“藤壶,一会儿,咱们去村里看看,能不能买些粮食。”千沫的眸子与夜色一样的深沉,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
“好!”花藤壶有些疑惑,轻轻的应道。
不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一片的寂静无声中,四面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树林子里有流光快速的闪过,千沫知道那是野兽在出没。
吴隐拿出了火折子在前面带路,夜色下的大山黑沉沉雾蒙蒙的,仿佛什么蛰伏的上古神兽。在这庞然大物的脚下,能隐隐约约看到朦胧的夜色中连片的房子。
趟过一条和缓的小溪,小径越发的平坦也宽阔了不少,路两边出现了一些篱笆和栅栏围住的房子,还有一些精心修整过的菜畦。
当路过一处空荡荡的牲口栏里,花藤壶突然停下了脚,他用火折子照着牲口栏,仔细看了半天,“千沫,你看,这里的牲口栏也是空的。”
水千沫轻轻吁了口气,道,“你也发现了。”她的脸在暗夜中隐隐泛白。
花藤壶的脸色颇有些阴沉,道,“这么说来,肥蛮村那里的农田比这里还要多,收获稻谷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灾,按说应该会有很多余粮才是。”
“可是他们没有。”水千沫的眸子沉在夜色中,只能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一路走过来,所见的人家也好,村落也好,所有人都在勤勉的劳作,可几乎没有人家有富余。那么那些多余的粮食和牲畜去了哪里?
恰在此时。
符离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他低着头,脸色很紧张。
“怎么了?”张五黑压着嗓门问道。他手下的几个镖师也立刻紧张起来,游走在四周,谨慎的观察着。
白玉空亦看向符离,他很少见到符离会这样的失色。
符离眉头紧锁,道,“公子,这个村子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