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打破了最后的期望。
“怎么会?”所有人倒吸着冷气。
没有树,就没法重新造桥。要造所能过车马的新桥,就需要从百里外的地方砍倒大树,再设法拖到一刀破去,参天大树重达百万钧,短短百里的距离一路的陡坡洼地,山峰险峻,艰难异常。算上鹤嘴岭的全部兵力和周遭村落里能调动的壮丁,也需要大半年才能完成。
而鹤嘴岭兵营的粮食已撑不到一个月,就会弹尽粮绝,所以,眼下那条路是解不了急的。
靠山吃山,山中野物却不能吃。这么多人就算靠吃野菜树皮度日,能支撑多久!难道真要被这茫茫几万里的大山活活困死么?
大个子士兵的气息低沉下来,曾阿全身后的人亦沉默不语,这么多人一齐沉寂,乌压压阴沉沉的,好像火光都变成了灰色,好像大地都在慢慢塌陷。
看着所有人暗淡的眼神,白玉空的眼眸里透出犀利的寒芒,断桥,断粮,断路,被困?就算上天无路,他也要造一条出来。
昂首站在在所有人面前,他像一株参天的巨树般不动不摇,为人瞩目,“某,白玉空,今日既来到这里,与诸位同吃同住,同在一处,便是形同一体。某不愿欺骗大家,以真相相告,你们危难,我亦深深有感,此难即是我难,某定要尽我所能解此危急。”
兵士们看着他的眼神是涣散的,他们迟疑的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英俊男人,他吃过苦么?他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觉么?他说同心协力解决,会不会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即便他是真心实意,像他这样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又能拿出什么办法!
白玉空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正色道,“此事攸关性命,某与诸位性命连在一起,你等尽可放心。”
暮色沉沉,众人不再重重质疑,可是还是没什么精神,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诸位,既已有了承诺,就请回吧!黜陟使答应了你们定会做到,我等也会竭力相助的。”韩舍离浓眉紧蹙,眼光灼灼的补充道,“这是军令!”
众人都省得,再若纠缠就是违抗军令,要掉脑袋了。士兵们暮气沉沉的向营房走去,他们步履沉重,仿佛一群行将就毙的人。
没有食物,可能困死,这种恐惧压迫在心头,终会在所有人之中传递,滋生低迷。
本来清朗的月色突然被厚厚的云层网住。乌云遮月,连老天都要嘲笑他们么?
这时。
黑暗之中有人轻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协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古老的歌谣被那温婉的嗓音吐出,如珠如玉。
入耳,像一注温泉注入了每个人的心田。
一遍又一遍。
初时,士兵们停下脚步,只静静的伫立,慢慢的,有人跟着唱了起来,很快又有一个人唱了起来,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唱了起来,那歌声浑厚朴拙,声震天际。
请不要担心,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
我是与你们一样弱质的凡人,可是我会与你们分担。
我不信这世上有绝路,我不信我与你们同心找不到出路。
请相信我们。
......
直到很久后。
歌声还环绕在天际,也许已经消散了,可是依旧低吟在喉间,心内。
......
愚者暗於事成,智者见于未萌。有前瞻,有决断,有勇气,亦有柔肠,水千沫此女不凡!韩舍离心内火热,眼眸闪闪。
吕成绮早就看得呆住了。这是水千沫?眼前这小丫头刚刚才亲口承认自己不如人。确实啊,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会穿,连一件显得妩媚些的首饰都不肯戴,在人前出尽丑态。
她吕成绮曾在云端俯视,看她如看地上的泥土。她吕成绮生来高贵,无所不有,高高在上,而她水千沫这般粗鄙低贱,却有这样的心肠。
吕刺侯心中酸涩,她看着藤壶,而那人一颗心只在那个她鄙视的人身上。吕成绮慢慢转过眸子去看水千沫,她第一次发觉,水千沫的面容清艳脱俗,如远山芙蓉,眼角眉梢不只是美丽,更是让人心安和向往,仿佛浑身散发着光芒。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为上将军者也。
她的心不在衣裙钗环上,而是广纳了很多令男人也神往的磅礴之事,世间之人,也许还有天下,在那些大道面前,个人的,私人的都如此渺小令人自惭形秽。怪不得她的伙伴这样的信任她,怪不得他对她那么的爱慕,那么的死心塌地。
她吕成绮到底赢了什么啊,在水千沫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她吕成绮,也根本未曾将她放在心上,那些讽刺,那些讥笑,怎能刺痛一个看都看不到的人,她在她的眼中就是一个闹剧,一个可怜虫吧。
她吕成绮以为的胜利,只是她以为的。
......
目送士兵们离去,所有人重回议事大厅,没人还有精神谈笑。
水千沫唱得喉咙都疼了,一直用手背挡着咳嗽,直咳得眼泪汪汪,花藤壶慢悠悠走过来,递上一杯水,道,“我第一次听你唱歌。”
热水袅袅的蒸汽抚过她的脸,水千沫低垂着眉眼只是喝水。
“怪不得你从来不肯唱,没一句在调子上。佩服!佩服!”那人眉开眼笑的取笑着。
水千沫的脸红了,一只手攥着杯子头也不抬,道,“真的么?我许久没唱过这个调子,果然不太好......”
“逗你的!好听,真的好听!我从没听过这么动人的曲子。”那人声音里的戏谑没了,似在回味。
“莫要再取笑了!”水千沫的脸红透,旋即,眼神又黯淡了不少,“这一路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花藤壶手肘支着下巴,依旧洒脱道,“怕什么!想办法就行了!”
水千沫诧异的抬头看着他,那人的笑容不变,眼底是几不可查的晦涩和回忆,“我当年带着弟兄们在山里躲避官兵的围剿,整整躲了一年。”
他两眼看着虚空,所有的神思大约都回到了那时,根本没发觉自己的手指紧紧抓着膝盖,将衣衫都抓得纠成了一个疙瘩。
水千沫这时才发觉,藤壶只让人看到他的没心没肺,从不让人知晓他也曾有这样的脆弱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