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

火把熄灭了，又添上。大厅里始终沉沉肃肃，晦明不定。

白玉空与众营将端坐两边，所有人拧着眉头。

吕刺侯早就黯然的带着婢女回去了，刚刚事发时她只有看着的份，现在就更别提了，留下来也只是徒增心塞而已。

水千沫手捧茶盘，为众人一一的奉上茶水，她低垂着眉目，看上去温婉的很，完全不似刚才骁勇的样子。

白玉空淡淡的眸光扫过堂下的人询问道，“现在粮食的储备还有多少。”

郑清野皱眉道，“黜陟使大人，实不相瞒，只有十斗粟，五斗大豆，和一些散养的鸡豚，大约数十只。”

白玉空沉吟片刻，点点头，又问道，“兵营里有多少人？”

郑清野道，“现有营将四人，兵丁二百。”

“好！”白玉空又点头，道，“眼下的情况都已明了，你们可有办法？”

郑清野叹气道，“若有办法，吕由校尉也不会为了筹措粮食，身死在那大悲寺中了。”

白玉空重整神色，肃然道，“吕校尉是因公殉职，死得其所了。”

众人眼中都是心有戚戚然。

白玉空等众人稍稍平复，又道，“详细讲一讲去往金池城道路的现况如何吧！”

水千沫忽的抬起头，一对明眸看向他，她远山般的眉毛上添了淡淡的皱褶。

白玉空似有所感，眼帘些微的颤了颤，却没有看她，只等着营将回答。

郑清野的面色更黑沉了，“大人，那里的情况我清楚，我曾带队去那里清整过三四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道，“第一次塌方就造成山石叠加，轻轻一动就往下滚落巨石，让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再后来去看，除了山石，还在路中心淤积了从山上积存的雨水，变成了一个小湖，简直无从下手，若要强行去除只怕得折损一大半的人。”

林载物闷声闷气道，“若是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强拆，能活一个人是一个人。”

其他几人都沉默不语，此前能想到的办法已都想过了。四边的村子里已经没有余粮，周遭能吃的野菜、野果已然耗尽，每次都要走好远才有所得，邻近树林里能吃的树皮都被他们扒了几层，眼下已是方法用尽，再无良策了。

“若是打通那条路，从那金池城往返鹤嘴岭需多少时间？”白玉空的眼眸幽深，异常缓缓的问道。

“往返半月有余。”郑清野道。

白玉空淡淡的眸子沉了下来，一张疏朗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良久，他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公子，不可！”

众人一惊，同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那声音清脆动人，一听就是水千沫。可是，她为何要阻止此事。

林载物诧异道，“姑娘，为何不可？”他抬着头，半身前倾。

白玉空高高上座，俯视着她，他的青瞳看着水千沫，深沉得仿佛古井，而额中的那只竖眼仿佛微微开启，窥视人心。

千沫与白玉空对视良久，一对睫毛乱颤，“奴婢还是觉得太危险了。与其做那样冒险的事，还不如想想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很慢说道。

花藤壶皱了皱眉头，在座的人都有些诧异，这一番言论大失水准，与方才判若两人。

郑清野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听大人的，不需要听一个奴婢的。”他的语气嘲讽，不加任何掩饰。

韩舍离思量片刻，缓缓道，“姑娘莫不是担心会损失太多的兵士，你的心肠太过仁柔了。”他这话明着是帮水千沫遮掩，实际上是隐隐透出责备之意。与现在的危急相比，谁都能分出哪一重的危险更严重。况且他们是为了自保活命，危险一说就显得极为可笑了。

水千沫低下头，沉默起来，浓密的睫毛覆在浅浅的修眸上，凝成了纡郁。

白玉空看着众人，沉声道，“这一次，我会同你们一起去。”

水千沫的睫毛又几不可查的抖了几下，她抬头凝视着白玉空，道，“公子，三思啊！”

众人这时都皱起眉来，水千沫毕竟是个奴婢，这么在言语上再三的失控，已显得有些不知轻重了。

她这样关心白玉空的安危么？花藤壶似是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目中已淤起凝霜。

白玉空的眉目如同雕刻而成，冷冷道，“我意已决。”他扫了一眼符离和吴隐又道，“白玉并非逞能，在场之人，只有我懂一些土石的皮毛，唯有我亲临才能随机应变，也许能保住更多人的命。”

“果然如此，太好了！”众营将大喜，其他人也很雀跃。

唯水千沫沉默独立，满面消沉。

“营里能派出多少人随我一同前往？”白玉空缓缓问道。

韩舍离想了想，道，“事关生死，营中至少要留下百人，最多只能给大人一百人。”

白玉空的眼眸凝滞片刻，慢慢道，“好！”

符离和吴隐对视一眼，道，“眼下危急关头，为何不能多派些人同去？”

三位营将却同时闭上了嘴，郑清野小心翼翼抱拳道，“恕末将不可奉告。”

符离和吴隐微微诧异，众人都不再言语。水千沫心头一动，抬起水瞳慢慢看向在座诸位。

“哪位将军与我同行？”白玉空又道。

几位营将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道，“大人，我等有职责在身不能同去！只能派出一人与您同行。”

“哦？”白玉空的眉毛微抬，看向三人。

韩舍离起身抱拳，却被郑清野抢了先，“末将最熟悉那里的地形，自然责无旁贷！”他狠狠一瞥韩舍离，谁都知道只有黜陟使才能让他平步青云，他才不会相让。韩舍离倒沉得住气，只是端端正正的坐下来。

“好！路那边就劳烦郑将军，军营这边就劳烦韩将军和林将军，嗯，还有吕刺侯了。”白玉空看看几人道。

众人再议了议细节，定好明日出发。开通路后，白玉空会直接带人去金池城调粮，时间最快估计也要二个月到三个月。粮食也会被他会带走一多半，剩下的人只能自己想办法熬过这段时间。

这件事就这样在水千沫眼前被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