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秀儿叫起爷爷来声音甜蜜的很。
“哎!”一个头戴毛皮帽的老爷子从人字形的架子后面探出头来笑呵呵的应着声。
“老丈,打扰了。”许灰和薛碧潭笑呵呵的打着招呼,“我们是从军营里过来买菜的。”
老爷子笑眯眯,道,“有,有,萝卜和韭菜刚好能吃了,正嫩着呢!”大约是上了年纪,他慢腾腾从架子后面走了出来,还深深的锤了锤弯着腰。
谁也没有注意到,水千沫停下了,她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最后一波的烈阳半影交叠出一个个影泡,每个人影看上去都模模糊糊,欢喜的挨在一起。每个人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除了她。
她的脚步停在喧闹之外,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的睫毛颤抖着,一张脸即使是在金色的阳光中,也是苍白的,她僵硬的看着他们。
他。
山里的老人惯常爱戴帽子,眼前这一位也不例外。只是,他戴的帽子与别人不同,是一顶狐狸毛皮的帽子,若仔细去看,能看到上面缀着一指宽的一条獭狸皮和几片羽毛。
她认得这帽子,不止在赵老奥村那个被视为不吉利的猎户头上见过,还在她更深的噩梦里出现过,小小的她,拼命蜷缩着身体不想被人注意到,耳边尽是哭泣的声音,女人的哭声听得让人心都要碎了,而那个男人......
千沫慢慢收起心凉,竭力打断自己的思绪,还想它做什么,都过去了。素嫣说过,不能让别人左右她的思想。她记得她的话,人生而无罪。
“千沫,千沫?”许灰伸着手在她面前摇晃,一张微微见汗的脸满是笑容。
水千沫仿佛一个苍白的木偶,被突然注入了生气,她很缓慢的绽开笑颜,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听到身上传出冰层破裂的声音。
“来了。”她轻轻应道,雪白从脸上慢慢的褪去,她看上去又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了。
原来,那样残忍的人训练出来的她也这么残忍呐。
千沫唇畔的笑更凝重了。
慢慢走过去,眼前一幕是老人正与秀儿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给小瓜苗上架子。
秀儿在老爷子的面前没了那些媚态,只是小女孩般的灵秀,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道,“爷爷,等我攒够了钱,给你买个暖水瓶子,让你晚上也能喝上热汤。”
老爷子笑着,慈爱的看着秀儿,道,“女孩子家,买个花戴吧,不要为了我这个老头子这么辛苦。”
秀儿的眼睛睁得很大,道,“才不辛苦,爷爷要养好胃,一直陪着秀儿。”她笑得真挚,眼睛的最深处全然是坦率。
千沫一丝的惊讶,一阵的柔软,再凶悍的外表下,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秀儿抬起眉眼不在意的瞟过其他人,突然瞥见许灰大喇喇踩着地上的小苗,立刻着恼的一瞪眼,道,“哎,那个长脸的,小心我的菜苗!”说完立刻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向他走去。
“哪个脸长,哪个踩了苗,眼神不好吧!”爱说笑话的人最不喜欢被人当笑话,许灰哼哼唧唧道。
“就是你!”秀儿站在他身边皱着眉看那踩倒了的菜苗。
“这位大姐......”许灰气得笑了。他挽了挽袖子,赌气的与秀儿一搭一搭的逞起了口舌。
老爷子似是对自家孙女的脾气颇为了解,也颇为容忍,只蹲在那里,两只手捧着小瓜秧耐心的等待着。千沫劝不了那二位,索性就帮老人拿起架子,道,“爷爷也教教我,千沫想学一学怎么给瓜苗架秧子呢!”
老爷子乐得有人帮忙,笑呵呵道,“好呀!”他一边慢慢的拿过秧子,放在架子上,一边和颜悦色的给水千沫讲了起来。不多时,水千沫已学得似模似样。待将所有小瓜苗挂到架子上,点滴晶莹的汗水在她莹白的额头闪闪。
老爷子笑着站起身,道,“姑娘,好灵巧的手,练一练定是个好菜把式!”
千沫含笑应道,“这都是老菜把式的师傅教得好!小菜把式才没有歪了跑!”
她说的这样有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西斜的日光,自带着金色和暖红色的魔力,最能抚平心事,仿佛亲切家人的笑颜,与跳动的心脏一般火热,这样的艳色衬得两人的笑意也分外的温暖起来。
老爷子慈爱的看一眼自己的孙女秀儿,暗哑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疼惜,“你这性子和我的秀儿还真像!是个好女子啊!”
像秀儿?
水千沫蹙眉看了一眼不远之处的秀儿,却呆住了。
她慢慢将目光移回老爷子的恻颜上,那些金色的日光莫不是真的带着魔力,怎会将眼前这老人的眼眸和秀儿的眼眸都染成了浅金色?老人的恻颜亦被这魔力的金色勾勒,将高挺的鼻子与下巴衬托的分明,在某个瞬间与秀儿小巧的脸庞一模一样。
这么说起来,茜惠也是......
“我是从山里出来的,这帽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样式。”千沫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略过这句话。
难道?
水千沫睫毛颤动不已,一颗心仿佛被突然抛起又突然落下,将整个人都震得仿佛碎片一般。一团心事纷乱如麻,千头万绪,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耳边尽是各种轰鸣。
良久,她才慢慢抬起眼帘,道,“爷爷,你们从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希翼,似希翼不会成真,也隐约觉得不可能避过。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丝毫诧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挺直腰板,“你看出来了?”他仔细看着水千沫,想不到这个小姑娘这么敏锐。
他笑了笑,眉目舒展了许多,水千沫却从那些和蔼的皱纹里看出一些不屑抹去,也不屑遮挡的铁血刚毅之色来,她不由得也挺直了脊背,郑重相对。
“不错!我跟随我的爷爷,是从西边来的。”老爷子淡淡道。
果然是西边。千沫的心沉了沉。
“可曾穿过暮戈海?”她缓缓问道。
“是!”老爷子抬起头。
“可曾走过定边山?”千沫又问道。
“不错.....”老爷子的眼中惊奇之色闪动,更加仔细的看着水千沫的脸孔,似在她的脸上寻找着什么。
“你怎会知道这些,你,莫非去过?”老爷子什么也没看出来,有些失望又有疑惑道。
“没有!”水千沫的脸色即使是在那艳红的日光下,也是苍白的。
“爷爷,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千沫垂着眸子小心翼翼道。
“......”老爷子的脸色稍稍阴沉,缓缓道,“这个原也不是秘密,告诉你无妨。”
他看一眼水千沫,道,“老夫原本的姓很长,在我们的语言里,意思是只剩一人仍能存活下来的人,于是我们一族得名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