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柳锦瑟的心情沉重。
两年前,表哥设计让她离开如林阁,回到广茂山。两年后,她做回了真正的自己,回到这片生活了多年的土地。
在这个世界上,那个叫柳小牙的少年已逝,而那个叫柳锦瑟的女孩则为了复仇而归。
此时的燕京正是深冬,寒风簌簌,灰白的天空中还飘着晶莹的雪花。
在城门外,停留着不少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男女老少,老弱妇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柳锦瑟围着狐狸裘袄,娇小的脸蛋被冷风刮得有些泛红,随行的丫鬟雨儿抱来了手炉,柳锦瑟接过,手心传来暖意,身体顿时也暖了几分。
柳锦瑟杏眼望着城墙角落里那些抱在一起取暖的人们,大冬天,他们衣衫褴褛,赤着脚丫。地上已经堆积着白雪,他们的脚丫子恐怕早已是失去了知觉。
若没有人帮助他们,这样冷的天气里,他们绝对熬不过今晚。
柳锦瑟让雨儿从马车里抱来了两床被褥和一些准备过冬的衣裳,命随从们分发给那些可怜的人们。
当那几个汉子朝着瑟瑟发抖的人群走去,人群竟然如散沙一般散开,四处逃窜,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柳锦瑟柳叶眉微蹙,他们这般,莫不是曾经有人伤害过他们,才让他们对生人这么抗拒。
柳锦瑟思索了会儿,带着雨儿走向墙角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和柳锦瑟一般大,但他的个子尤其瘦小,可以说是骨瘦如材,看到他,柳锦瑟想起了十年前自己与哥哥沦落街头的惨样。
当年,皇帝下旨,柳府被满门抄斩,十四岁的哥哥拼命护着六岁的她,逃了四天三夜才甩脱了追兵。
他们没有银两,又是通缉犯,为了不被官兵抓到,哥哥带着她住在深山中,靠着逃出府时带着的二两银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度过了半个月。
直到他们身无分文,哥哥冒险带着她去城里。
哥哥本想化名去找工,但所有人见到哥哥身子骨小,又是个白面,皆是拒绝了他。无奈,哥哥带着锦瑟开始乞讨。
可是那时正是动荡时期,皇上一直在清楚柳氏余党,燕京随时都会有官兵出没,哥哥和她时常为了躲避搜查的官兵而错过别人的施舍。
那时的他们过得很凄苦,他们被燕京的其他乞丐欺负,被凶恶的人殴打,他们甚至和流浪狗抢食,为了抢到一份救命的食物,哥哥险些命丧狗嘴下。
柳锦瑟回忆间,眼眶竟然润了,雨儿在一旁轻轻拉扯了下她的广袖。
柳锦瑟用金锦帕拭了拭眼角,后从雨儿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一套男式棉袄,轻轻放在那少年盘起的腿上。
那少年微微抬起头,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容貌,但那双眼睛却是意外的澄静,好似一汪清泉。
柳锦瑟第一次见到男子有这样一双眼睛,一时愣住了。
少年注视着柳锦瑟一会儿收回目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谢谢,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柳锦瑟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两银子,搁在那少年的面前,随后起身,携雨儿离去。
那少年眉眼间有着微微的惊愕,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他目视着柳锦瑟和雨儿离开,直到她们上了马车,驱车离去,他才捡起地上已经冰冷的银子,若有所思。
而适才那些还在疯狂逃窜的流浪者们此时正面朝城门而跪,一口一个恩人的叫着,情真意切的磕头。
马车内,柳锦瑟已经带上了帷帽,掀起车帘看着沿路经过的一切。
雨儿这时已将待会儿需要用到的信物准备妥当,看着柳锦瑟,道:“姑娘果真心善。”
柳锦瑟自然知晓雨儿指得是什么,她放下车帘,将目光收回,唇边隐隐带着笑意,“知我者,雨儿也。”
雨儿气恼的瞪着她:“姑娘!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柳锦瑟没了再逗她的心思,抓着雨儿白皙的柔夷搁在自己的腿上,道:“以前我做了太多的错事,现在就让我赎罪吧,好雨儿。”
雨儿清澈的双目有一丝的动摇。
柳锦瑟趁胜追击,继续洗脑:“我做善事,和表哥的计划又没有冲突,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事有分寸的。雨儿你呢,就只管在我那边放心的大吃大喝,做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雨儿噗嗤笑了,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甚是可爱。
柳锦瑟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颊,雨儿娇嗔的扒开她的手。
这时马车慢慢的停了,柳锦瑟和雨儿立刻停止了嬉戏,带着信物下了马车。
雨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方形盒子紧步跟在柳锦瑟的身后,柳锦瑟则走上了台阶。
这是白日,又是深冬里最冷的一天,如林阁决定歇业一天。
其实是因为柳锦瑟今日回来,娟姨才选择亏本歇业。
如林阁里的小斯听见了门外的马蹄声,小跑着来开了大门,看到是衣着光鲜的姑娘,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便让柳锦瑟进了门。
两年后再次踏进这熟悉的如林阁,柳锦瑟百感交集。
两年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飞快的闪过,柳锦瑟一步一步得走向院子深处,心里的那份熟悉也越来越重。
当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柳锦瑟盘旋已久的热泪终于如奔腾的洪水汹涌而出,叫出了那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哥哥”
在院子的大树下,器宇轩昂的男子正深深的凝视着那一身雪白的女子,温柔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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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见,娟姨身材有些发福,脸蛋虽然保养得当,但眼角的细纹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
柳锦瑟在如林阁做苦工时一直都是易容,恢复女儿身后才取下了人皮面具,露出倾城之貌,故娟姨并未见过柳锦瑟的真容,对柳锦瑟身侧的雨儿也是如此。
娟姨充满了戒备,上上下下打量了柳锦瑟好几遍,还是不能确信她的身份。
雨儿这时将信物交给娟姨。
娟姨打开来,盒子里规规整整的放着两样东西,一张人皮面具,一只有些眼熟的簪子。
柳锦瑟伸手从里面拿出人皮面具,动作熟练的扑在了自己的脸上,原本倾城的脸蛋瞬间变成了那个其貌不扬的柳小牙。
娟姨望着柳锦瑟好一会儿,而后低头,单手举着那眼熟的簪子,瞧了一会儿陡然记起来,这簪子不就是她三十五岁那年柳小牙送给自己的礼物吗?
这女子,真的是那个瘦小、精明的柳小牙。
娟姨喜极而泣,张开手臂高兴的抱住了已经取下人皮面具的柳锦瑟。
“好久不见,娟姨。”
过了一会儿,娟姨放开她,胡乱的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原本精致的妆容被她弄得惨不忍睹。柳锦瑟取出锦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着,“都这么大人了,娟姨哭得还像个小孩子”
娟姨快步跑到梳妆镜前,飞快的往脸上扑着妆,见她这慌乱的模样,雨儿和柳锦瑟忍俊不禁的笑了。
娟姨整理好仪容后,总算恢复到平日里的娟姨了。
娟姨将人皮面具和簪子好生的收好,牵着柳锦瑟的手坐下,对她一阵嘘寒问暖。
柳锦瑟一一回答了。
娟姨终于问完了,但目光还是不舍得从柳锦瑟脸上移开。
柳锦瑟这时将雨儿拉至身前,介绍道:“她叫雨儿,曾经是表哥的心腹,现在是我的女婢,助我复仇的。”
娟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墙有耳。”
柳锦瑟脸上原本的笑容瞬时凝固,低声:“有内奸?”
娟姨无声的点了点头。
柳锦瑟和雨儿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两人对于现在的处境都是心如明镜。
雨儿:“娟姨,我们姑娘接下来是住哪间房呢?”
娟姨起身,“你们和我来。”语毕,她朝门外走去。
柳锦瑟跟在娟姨身后,一路上经过了很多个熟悉的房门,直到花儿曾经的房门出现,柳锦瑟的心脏骤然一阵剧痛,竟然停住了脚步。
雨儿见她脸色苍白,面露痛楚,担忧地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娟姨此时回身,本想关怀柳锦瑟,目光落在那间房时,她立刻明白了。
两年了,她还是不能放下……
娟姨怅然叹息:“过去的事情,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那件事后,柳锦瑟的身体虚弱了许多,只要想起以前她做的错事,她的心脏都会如刀刺般痛,除了身体,她对熟悉的剑也产生了抗拒,今生恐怕再也无法举着剑杀人了。
柳锦瑟调整了呼吸,努力使心平静下来,这样过去好久,心脏的疼痛感终于消失。
“娟姨,不用再去其他的房间了,就这间吧。”
娟姨惊:“这?”
“我已经决定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不想一味的逃避。”
“好吧。我一会儿就命人收拾。”
柳锦瑟感激地冲她一笑,“谢谢了。”
娟姨只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