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燕京的第一晚,仍是噩梦连连,清晨苏醒时,柳锦瑟已是湿了一身。
她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全身酸软,下床时双腿无力,险些跌倒,待她稳定身形,才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喧闹声。
雨儿这时端着木盆推门而入,见她正朝窗户眺望,道:“今儿是公子第一次作为副将出征塞北。”
哥哥……柳锦瑟眨眼便跑到了窗户边,伸长脖子往那里看。
雨儿拧干丝帕,走了过来递给柳锦瑟,“公子在军队的最前头,已经过了一会儿了。”
柳锦瑟心中涌上失落感,恹恹地简单擦拭了,而后递给了雨儿。
“公子这两年在那人的帮助下仕途一帆风顺,这次作为主帅出征,有了实质性的兵权。”
柳锦瑟坐在梳妆镜前,双眼空洞的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雨儿一面为柳锦瑟梳着发髻,一面道:“现在的朝廷以两位皇子为主,一位是亲和拥有民心的二皇子易林峰,另一位则是性情古怪,手段狠辣,做事果断的五皇子易千行。表面看来,这两位都有可能是那个人,但也都可能不是。姑娘觉着会是哪一位,又或是都不是。”
柳锦瑟心不在焉,没有回答雨儿。
雨儿为她插好发簪,蹲下身,晃了晃柳锦瑟的胳膊,柳锦瑟这才结束了神游,茫然的望着雨儿。
雨儿不得不又将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柳锦瑟思索了一番,“易千行这个人不仅心狠手辣,他在朝中的势利不容小觑,而且我听说他这个人不喜和别人合作,因为他足够聪明,足够机智,很多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会化险为夷。而易林峰,看似与世无争,谦和有礼,实则可能是高深莫测,野心甚至超过易千行。易林峰现在在朝中的地位其实没有传闻中的这么悬乎,所以他才是急需要和人联手。”
“姑娘的意思,帮助公子的人是易林峰?”
“不敢完全确定,但十之八九是他。”
雨儿干脆在柳锦瑟身旁坐下,问道:“你说主人为什么不肯让那人和姑娘见面呢,姑娘肯定需要他帮忙的。”
这个问题柳锦瑟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想通过,“很早之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只能说表哥和易千行是同类人,他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的。”
雨儿失望的叹气,“我还以为姑娘知道呢。哎,算了,我们还是别一大清早就在这里抠脑袋了。姑娘,今日是你正式面客的日子,你准备好了吗?”
柳锦瑟美目看着镜中那张白里透红,化着精致妆容的俏脸,心中说不出的心酸:“雨儿,今日过后,我就不再是真正的柳锦瑟了。”
雨儿却是迟迟未回答。
一行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柳锦瑟看见镜中的美丽女子缓缓地拉起了唇角,笑着流泪,也许是喜悦,也许是绝望……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真正的柳锦瑟。
复仇之路,正式开启……
---
经过一天的歇业,如林阁今天开门做生意,而四年一度的花魁选拔正好是今日。
两年前花魁花儿意外去世后,如林阁一直没有镇楼的花魁,老鸨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物色到一位色艺俱全的二八年华的姑娘,不过这位姑娘只卖艺不卖身,所以顾客都有些失望。
听说这姑娘容貌倾城,精通舞艺,琴技也不凡,许多人都慕名而来,如林阁一时间宾客满堂。
正午时分,花魁终于要出场了。
只听琴音淙淙,高山流水,一会儿悦耳动听,宁静得如行走在深林中,一会儿又高亢激昂,如同站在瀑布边。这琴技,不是一般人所为。
难道这花魁今日不舞而是奏琴?
然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皆是一愣,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央的扶梯。
在那铺满红绸的扶梯上,一个身穿碧绿纱裙,身形曼妙,让人一眼就深深被吸引舍不得移开目光,人们的目光随着那迷人的身姿往上,目光却在那系着面纱时的脸露出了不甘。
面纱下的柳锦瑟魅惑一笑,脚步款款,轻飘飘地走下了楼梯,轻甩水袖,舞动身躯,媚眼如丝,回眸间周边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古有赵飞燕鼓上舞,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观看者丢了魂儿,今日的柳锦瑟亦是如此。
台下的一位公子哥按捺不住竟然状着胆子众目睽睽之下飞快的爬上了那舞台,冲过去抱着被惊吓到的柳锦瑟对她贪婪的上下其手,其他观众都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住了,一时竟没人反应过来。
柳锦瑟看见这位突然冲出的男子下意识地想要用武力防身,刚要动手便撞到了娟姨警告的目光,她只能强忍着心口传来的那股恶心感觉,失声尖叫,这一大叫才让周边的人醒过神,如林阁的男仆从立刻飞奔过来,齐力将那位公子哥抓住。
柳锦瑟小脸煞白,那男子被抓走后她呆愣在原地,不哭不吵,俨然忘记了反应。
娟姨慌忙跑来,拉着她全身上下检查了遍,脸上透着浓浓的担心,“如儿,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如儿是柳锦瑟如今的化名,柳锦瑟这才露出了惊吓的后遗症,扑在娟姨的怀里嘤嘤的哭泣,瘦小的肩微微抽动。
娟姨安抚了她一会儿,让雨儿和另几位丫鬟将受了惊吓的柳锦瑟带回了房。
那个图谋不轨的公子哥此时已经被随从制服,娟姨这时才发现他是当朝宰相的二少爷。
如林阁虽然是烟花之地,但向来是有规则的,客人们无路如何也不能强迫这里的姑娘,来此消遣的公子哥们也都知道,而这位宰相家的二少爷也知道,他还是这里的常客,平日里对如林阁的姑娘很是尊重。
没想到他今日竟会有这样的举动,看来是她娟姨看错人了。
“李公子,我这里向来不欢迎无礼的人,所以,对不起了。”说罢,她潇洒的甩了个背影给那还处于深度惊恐中的二公子一个背影。
只见李公子被那几位身强力壮的男仆七手八脚的抬着出了大门,然后重重一扔给扔在了大街上,那李公子的随从见公子这样被扔出来怒不可遏,直嚷着要进去替公子报仇。
那李公子好一会儿才从惊惧中醒过神,他一把推开了搀扶自己的随从们,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如林阁的大门,本以为他要骂人,却不想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带着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随从们离开了。
其余的宾客被这李公子一闹皆是没了继续玩的兴致,纷纷告辞离开了,如林阁一下安静了不少。
打发走那些宾客,娟姨上楼敲开了柳锦瑟的房门。
柳锦瑟此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她一身雪白,犹如出尘的仙女,即使站在哪里都能让同为美女的娟姨黯然失色。
娟姨:“你有没有受伤?”
柳锦瑟带着一分自嘲,“那李公子岂会伤得了我。”
娟姨像是松了一口气,“今日的计划,天衣无缝,很完美,辛苦了。”
柳锦瑟回以一个微笑。
的确,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个计划。
目的,是要柳锦瑟一出场便声名大噪。
李公子刚进如林阁时,娟姨就命一位平日和李公子交好的姑娘给李公子下了药,当李公子看到让自己心动的人时会性情大变,故平日里温和的李公子才会失控去非礼柳锦瑟。
而这一闹,柳锦瑟一出现便成了燕京最有话题的花魁。
当晚,如林阁的宾客比白日多了不少,他们都是为了瞧一眼这位新任花魁而来.
柳锦瑟不同白天里的浓妆艳抹,今夜的她只一席白衣,着淡妆,在那珠帘后弹奏了一曲便抱琴退场,那些个意犹未尽的宾客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如林阁的规矩又只能作罢,和其他姑娘们嬉戏去了。
柳锦瑟回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系上面纱,和雨儿一同从后门偷偷离开,连娟姨也没通知。
昨儿来燕京的路上,柳锦瑟救下了一只受伤的白色幼狼。
燕京四周被群山环绕,山上栖息着很多种野生动物,昨儿救下的狼应该是中原少有的品种。
柳锦瑟对狼这种动物知之甚少,所以分不清它到底是属于哪个品种,昨儿遇到它时它正气息奄奄的趴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双碧绿的眼睛直直得盯着柳锦瑟,可怜又可爱。
柳锦瑟起了恻隐之心,不顾雨儿的极力劝阻救下它并将它安置在雨儿哥哥家里。
柳锦瑟和雨儿敲响秦天的家门时,发现秦天家里多了一位面生的男子。
取下帷帽的柳锦瑟目光和那男子相对,皆是一愣。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而那男子则被柳锦瑟美丽异常的眼睛所吸引,她的眼睛不仅仅是美丽,更透着一股冷如骨髓的冰冷,而那冰冷里,竟然还惨杂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柳锦瑟没有认出眼前的男子是谁,可楚轩的心腹雨儿却是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朝廷里有权有势、野心勃勃的易千行。
雨儿目光深沉的望了一眼秦天,秦天心虚的躲闪着她的目光,雨儿的心陡然跌落悬崖。
“既然哥哥家里有客人,那么妹妹就先行离开,下次在来。姑娘,我们走吧。”
柳锦瑟醒过神来,重新带上帷帽,转身准备随雨儿离开。
她还未踏出门去,屋里那陌生男子突然开口:“姑娘是救下白狼的人吧。”
雨儿和柳锦瑟脚步顿住。
“在下是那白狼的主人。”
柳锦瑟却没回答,而是选择离开,她提群跨出了屋门,身后那男子再次说道:“在下为了感谢姑娘救下在下的白狼,已经备好白银千两,还请姑娘一并带走。”
走在柳锦瑟前面不远的雨儿见这男子不依不饶,心中升起杀意。
柳锦瑟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雨儿的手,用内力与雨儿对抗,雨儿武功不及她,很快就败下阵来,目光凛冽的瞪着柳锦瑟。
柳锦瑟全当没看见,还是紧紧抓住雨儿的手,嘴里却对那易千行道:“多谢公子,不过我一向对这钱财没有兴趣,救下您的白狼也是因为缘分,还请公子以后好生照顾它,莫要让它再次陷入险境。”
为了早些拜托这位有意纠缠的男子,柳锦瑟待话说完便拽着雨儿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易千行冷漠的脸上突然出现玩味的笑意。
----++++++
柳锦瑟和雨儿快马离开了村子,不成想刚一入城门,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就朝她们的马儿扑了过来。
柳锦瑟坐下的白马受到惊吓,一个晃动将柳锦瑟摔下了马,柳锦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
雨儿急忙跳下马飞奔而来,扶起柳锦瑟查看她的伤势。
好在柳锦瑟这次运气不错,除了胳膊有擦伤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伤。
雨儿这时才有精力去看那突然出现的少年,“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你眼睛长哪儿去了。”雨儿心情本就差,故对这正处于自责懊悔蒙圈中的少年没有好脸色。
那少年把拉开头发,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柳锦瑟和他四目相对,立刻就认出了他。
“是你。”
那少年脏兮兮的脸上仍和昨日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柳锦瑟在雨儿的搀扶下起身,稳定身形后,她发现地上原本雪白的雪染上鲜血,目光往上,原来是这少年受伤了。
柳锦瑟起了恻隐之心,带着几分恳求的望着雨儿,“他是受伤了,来找我们帮助的。”
雨儿对这爱管闲事的姑娘真是恨铁不成钢。
她脑海里挣扎了很久,还是拗不过她的姑娘。
“好,我一会儿就给他找地方住,并且给他找最好的大夫看病。我的姑娘,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就知道雨儿会同意,柳锦瑟露出灿烂的笑,捏了捏雨儿白皙的脸蛋,“谢谢雨儿了。我们这就回去。”
她不知道,此刻发自内心的笑让她别样的迷人,任谁看了都会被深深吸引。
一旁的少年尽管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可心里那处冰风已久的柔软早已荡漾开来,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