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此刻的满朝文武,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也不按常理出牌,所作所为皆颠覆了贵族子弟的价值观。
要知道,王芒在太学打杂了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搭上王风这条快船,此刻他一定还在太学打杂,教授是做不上的,因为太学的老师都是高级官员。
其实,他的想法也并不费解,只是想实现一下当初很大、但现在看来是很小的理想。想当初岳父说将来要安排自己进太学工作的时候,心中是多么激动。公孙襟看中的这个女婿老实、人好,如果将来就在太学打打杂,工作稳定,有时间照料家小,女儿也会幸福。没料到,这乘龙快婿真是“乘龙”而来,命运对他眷顾了不是一点半点,一跃成为摄政王,比所有的叔伯爵位都高!
在老王的眼里,能做老师当然是特别激动的。那是一个多么高尚的职业!每到教师节,研究所内外总有各种赞美语句,他想,怎么就没人赞美门卫的?可见门卫没有老师受尊敬。
所以,他对于这个职业的向往之情没有人能体会。一想到可以做老师,就比一个虚无缥缈的摄政王头衔过瘾的多。
小张辞去农学教授正为他带来了良机。是的,就农学了——这门课他最了解,是一把好手!他思考了好几天,驳回了董禃奏表中推荐的群不人选,准备自己过把瘾。
他要亲自从事教学活动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京畿三城!董禃亲率老师们,除了鎏莠外,全部到皇宫门口去迎接摄政王来太学教书,搞得跟御驾亲征似的。
王芒非常高兴,他觉得自己是文化人了,一下子也有了底气,平日为官那种小心谨慎荡然无存。他好像一个刚刚在路边摆摊的小贩,一下子拿到了知名奢侈品大牌的代理权,开始要变得财大气粗。
而且听说之前的教授张某还留下了一块试验田。他看了一下,和他熟悉的田地也差不多,他可不像小张只是研究,正儿八经是下过地的,小时候也帮着父母干过一些农活。在这块田地教学生的时候,动作很是娴熟。由此再占一拨舆论高地!
太皇太后在后宫亦听闻了摄政王事迹,想要加封。可是这个贤侄的官职已经够高了,王爵是为臣的极限,不能再封了。遂问姅婕妤,古书上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做法。
姅婕妤道:“有!昔日三朝老臣关仲,有王佐之才,帝年幼,太后遂令帝呼之曰‘仲父’,以太上皇之礼待之。皇恩不可谓不浩荡矣!”
太皇太后深以为然。于是,再下诏书,令鎏霭以“王父”称呼王芒,一切仪仗,皆参照太上皇之礼制。王芒坚持不受,再拜请辞,但太皇太后坚持:“贤侄不必谦虚,你当得!皇帝生父亦早丧,也须有人教导,你就不要推辞了。”
王芒只好同意,但事实上并未嗅到其中深意。原来,后宫之中对董献和鎏霭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开来。说是有一次午睡,两人一直睡到傍晚才起身。太后听闻,怒不可遏。旋即想到,也可能是孩子年轻,未有生父教导,不通人事。现下正好有个品行过硬、既有学识还亲民的楷模,自然应该向他学习,多干干正事!
因此,在太皇太后的坚持下,王芒勉强接受,同意将“摄政”一称改为“王父”,但他其实并未理解太皇太后的深意,是要他扮演父亲的角色,去教导皇帝。以王芒的水准,有些话如果不说破,就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所以他仍然对小皇帝礼遇有加,并未有任何教导。俞歆每日教完诗书功课,就回去了。留下大把时间,让鎏霭有机会与董献厮混。
王芒就这样每日晨起便奔赴太学,专心讲学。舆论的劲头很快过去了。那些假装很认真的太学生,不到一个月便开始暴露他们顽劣的本性。
老王做老师又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学过什么教育心理学,自然是原始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学理念。他想出戒尺训诫之法,自己小时候就是经常挨打的。
于是规定:上课窃窃私语者,笞十下;做小动作的,站一个时辰。
这可乱套了,学生们纷纷回去告诉家长,这课上不得了!家长们倒也不以为意,大部分学生本来就顽劣,有人管当然很好。
但也有个别家长反应很激烈的,为官太久,人的思维有时会偏向另一种极端:认为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都是家族未来的继承者。王芒打人,就是冲着自己、冲着权力来的,这杀威棍没打在自己身上,打在小孩身上,是一种巨大的震慑,这些家长敢怒不敢言,愈加害怕。
还有一些家长则理解为炫耀。王芒现在已经是太上皇待遇,暴发户怎么甘于衣锦夜行呢?笞责子孙辈,分明的暗含着向整个统治阶层炫耀权力的成分。这些家长忿忿不平,但敢怒不敢言。
如果说之前十年,王芒在太学积攒下的是勤学谦恭的好学生名誉,那么现在,则是一个恶师形象,严酷刻板,吃力不讨好的形象。朝中政事积压,又加上一些不满的家长开始消极怠工,王芒的课愈发上不起精神来了。逐渐改为每一旬上一节课,再后来,一月才来一次。
董禃再傻也看出来了,“王父”果然不是科班出身的老师,这山头不好混的,于是适时进言:“如今,王爷您蒙太皇太后恩典,又受‘王父’封赏,出行皆仿效太上皇仪制。何必多管太学顽劣之众,不如就只关心陛下……”
王芒深以为然,但好像被人看出了自己教不好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故作镇定的说:“如前所奏,就从你保荐的三位中选一个来助我教学吧。”
于是,虽然名义上仍挂着太学教授头衔,实际上王芒在后来的大半年内,都不再踏足太学,连那块试验田,也逐渐荒芜了。
其后三年,由于招生不足,太学新址整个被遗弃了。只留下一隅有几间茶寮的断瓦残垣,犹似诉说着一群超前时代的拓荒者留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