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告别父母后,沿着走廊去往外院,恰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六月的阳光还不太热烈,秦蔚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会儿天,他自来不相信天命,直到遇见清欢,心中常年阴翳的地方照进了阳光,自此他相信了什么是命里注定。
秦蔚在太阳下站了许久,直到周身都晒得暖洋洋的了,才迈开步子向前厅去,园子里的花正是开得灿烂的时候,秦蔚难得的看了几眼,接着成普罕见的看见秦蔚走了神。
成普顺着秦蔚的目光看去,喧闹的花丛里,唯有一处扶桑花开的绚烂。
成普暗自摇头。
扶桑花是清欢最喜欢的花。
秦蔚今日所有的反常皆是去到梦仙居后才出现的,成普不知道秦蔚去哪里做了什么,但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徐玉郎那位外室便是出身那里。
而徐玉郎曾是俞二娘子的未婚夫,虽则是退了婚的,但也算正经八百的情敌了。
自家主子向来是记仇的,他放不下的又怎能让别人好过。
街巷的叫卖声清晰的响在丹砂耳中,明明隔着重重围墙,却如同近在咫尺一般,闹市喧嚣,只有她置身事外。
窗外有风,透过敞开的窗棂,带着几缕不知名的花香,吹到丹砂身上,让她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记忆中火光肆虐,如今都能感觉到熊熊火势烤炙着皮肤的那种灼热。
那夜也是这样,风大,火借风势,把行凶者来过的痕迹烧了个彻底,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让丹砂确信,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事故。
行凶的人是有多恨她,要将她赶尽杀绝,甚至不惜牵连无辜?
丹砂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的平儿,心中再多的怅惘不甘,在那一刻都化作泡影。
她看着长大的平儿,在那样危险的情形下保护了她,一直与她不对付的钱妈妈,用生命换来了她如今的生路。
这些种种都无时无刻不揪着她的心,她得让行凶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明亮的光线让丹砂眯了眯眼。
是刘婶送午饭来了。
琼林街大火后,她被巡防营兵士所救,此后多日她便住在昔日对门的宅子里,她从宅中仆人口中得知是秦蔚救了她。
这是第二次被他搭救。
她与平儿曾经还猜测过,对门到底住着怎样一位主人,那时平儿活蹦乱跳,安乐无忧,还大胆的猜测说,或许是位慈祥和善的老员外。
那时候,她们是那样无忧无虑。
“情况可好些了?”刘婶将食盒里的饭食摆好,走到床榻边问道。
“已经好多了,刚刚退了烧。”丹砂掖了掖被角,随着刘婶走到桌边坐下。
刘婶给她盛了碗饭,丹砂伸手接过,就着菜吃了起来。
刘婶在一旁看着微微摇头。
丹砂最初整日整日的陪在平儿身边,忘了吃饭,后来她劝她,得先把自己身体保重好,才能更好的照顾平儿,不要等平儿好了,她的身体却垮了。
刘婶看着丹砂吃饭的样子,只觉心疼,这哪里是吃饭,倒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姑娘放宽心,平儿总会好起来的,日子也总会好过起来的。”刘婶嘴有些笨,不知道什么好听的话,只能这样劝慰她。
丹砂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懂的。
她的生活已然落在了最低谷,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自然怎么走都会是往上走。
明明有滋有味的糖醋鱼,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吃在嘴里却怎么也咂摸不出味来,丹砂放下碗筷,倒了杯茶。
“刘婶,你信命吗?”丹砂看着杯盏中冒出的热气,似是呢喃道。
“我从前不信,觉得就算家破人亡又怎样,沦落风尘又怎样,只有凭着自己努力,也总能摆脱命运的束缚,也能顶起一片天。”
“我错了,我保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住身边的人,钱妈妈,平儿……”
热气氤氲,沾湿了丹砂的全眸。
刘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丹砂试了试眼角,渐渐平息。
“你是个好姑娘,好人会有好报的。”直到这一刻,才知劝慰的话竟如此苍白。
丹纱为平儿擦试完毕时,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她直起身子有些恍惚的看着周遭。
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将她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
丹砂端着盆向庑房走,槐树抽出碧绿的嫩芽,在月下投影,映得院子里影影幢幢。
丹砂看了看槐树的枝桠,似乎一切都充满生机,微光中,秦真远远的从走廊那一头过来,丹砂看出来他是来找自己的,索性便停下脚步站在廊下等他。
秦真恭敬的行了礼,这才缓缓开口“世子要见娘子。”
丹砂抬头看他,试图从他的眸中窥探出端倪,终究是无果,或许是案子有进展了也说不定。
丹砂实在找不出他要见她的理由。
他们见面的地方叫慎思堂,慎思堂布置得极其讲究,想来是平日专用来会面用的厅堂。
秦蔚站在堂上负手而立,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浊世无双的样子,偏偏这个样子与徐玉郎比较又是另一番风姿。
“世子。”丹砂附身行礼。
秦蔚这才转过身来,丹砂一抬眼便看见他指间的玉扳指,光滑圆润。
只是不知这样一个公子,是否也与这玉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知公子让妾来,是否有何要事。”
秦蔚看着丹砂,也只有如此刻,他才能这样堂堂正正的去看她,她的样子还是如初识一般,连眼神都出奇的相似。
“我原是该道歉的,纵火案如今进到了瓶颈期,现场经过火燎与雨水冲刷相关证据根本证实不了,连血迹都是可以让人认为是你们主仆二人的。”
“钱妈妈呢?钱妈妈身上不是有刀伤么?不能当作证据么?”
“剑伤的确证明火是人为造成的,可是从伤口的痕迹看,杀钱妈妈的剑并没有什么可供人识别的特殊印迹,这样的剑在京城可以找出成千上万把出来。”
“原来是这样。”丹砂手中的丝帕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她极力压抑着想要哭出来的眼泪,只能一遍一遍的回想钱妈妈临死前的情形。
凶手蒙面,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男子……
血液从剑上滴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滴一滴的血花,剑身,剑柄,还有持剑的手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
“关于剑,我们找到各处铁匠铺及制作刀剑的地方,以及近一个月来去过相关场所的人都排查了一遍,都排除了嫌疑。”秦蔚看向丹砂“我们怀疑,凶手并非是临时起意,或者说凶手随时配剑,是个职业的杀手……”
职业杀手?
原来是这样吗?她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从未与人出现过纷争,竟引得旁人如此的仇恨,让钱妈妈因她而死。
她现在都还记得钱妈妈死时对她说的话,她叫她快跑……
那时,那时……
对!那时钱妈妈被他踩在地上,那人将剑在钱妈妈身上擦拭干净,收入剑鞘,对他说‘最好永远都别出来’。
剑鞘!
剑鞘上也没有什么特殊印迹,但是握着剑鞘的手却有。
丹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条约摸两寸长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