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哲进京后,唐冽一直好吃好喝好招待,哪怕元哲各种告黑状、要好处,唐冽也都是笑呵呵的从来不说什么。所以元哲心底,不太看得起这个年轻帝王——本来临庚更忌惮的,也是魏崇。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场宴会是干嘛的、唐冽到底想做什么,他就直接改名叫猪头好了。他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对接下来的每件事情,都提高了警惕。
然而唐冽突然又没下文了。很正常地喝完酒,掌礼开始很正常地唱各地的呈贡,每唱完一地,就给唐冽留一个夸奖然后赏赐的时间。
各地的呈贡,虽然肯定有各种名贵或者稀罕物件,但其实礼部早已将贡单统计上报,顺便敲定赏赐,不然由着陛下想到哪赏道哪儿,弄不好能把国库败出去。即便早就知道,帝后也还要装出一副没见过的惊喜模样,把彩虹屁吹上天。
掌礼唱:“东州,呈桃红酿一百坛、新茶四百斤、乘云绣三百匹,另许明年随时令呈贡海鲜一千斤!”
唐冽笑道:“朕听闻这桃红酿颇有不同,色红香醇,余味回甘。所谓‘春深红酿满,一醉梦东州。’”
言晟微有点受不了这种场合掉书袋,牙根胃酸。而坐下人多好酒者,已经有胆子大的接口:“什么州不州的咱家不懂,好喝吗?”是兵部尚书崔解,胸无城府,性格豪爽不拘小节。
唐冽一贯与崔解关系不错:“崔卿有意,领一坛去尝尝。”
崔解道:“谢陛下,一坛不太够,多领些行不行?”众人大笑。
唐冽笑道:“给朕稍留一坛。”瞬间笑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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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稍停,唐冽道:“门下省拟个旨意,告诉冯宽(东州知府),今年东州稻米丰收,百姓安乐,全赖他治理有方,朕重重有赏,额外给他五百头牛、五万两银子,外加年初欠朕的种子,一笔勾销!三年内,这酒便不必再呈了,仓廪尚未充盈,朕少喝两杯还免误正事。海鲜亦不必,路上损耗与人力消耗不少,实在浪费。让他拿了朕的赏赐,好好给朕办事;来日东州物阜民丰,朕就亲自过去,尝尝他的海鲜!”
冯宽虽然没有坐在下面,但载水道巡抚班光烈在,闻言长跪叩头:“臣替东州百姓、替载水百姓,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语未毕,已近哽咽。
一百坛酒、一千斤海鲜,说起来没多少,其实也给一州减了不少的负担。单就这一百坛桃红酿,光上等的稻米就要用掉万斤,更别提因此耗费的人力物力了。一千斤海鲜也是如此,为了送一千斤新鲜海产进京,东州起码要准备五千斤以上的分量,总不能半路死光了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言晟微闻言,也心中感动且感慨。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唐冽已经变了,从那个颇有点沽名钓誉的若水公子,已经蜕变为一个成熟的、真心想要恩泽天下的君王。或许这其中也有沽名钓誉的成分,但是能为地方着想至此,实应当刮目相看。
感受到言晟微的目光,唐冽笑着与她对视一眼,道:“班爱卿起身。”
接下来也都差不多,茶陇的流霞锦、武川的白蹄赤骥马、西陵的金翅火雕,总之各处的土产,有运送成本不高的,唐冽就照单全收,毕竟皇宫也要吃饭,有多的还能赏给大臣尝鲜充数,省些国库开支;名贵特产上,近一半都告诉几年内不要再送,如今以休养生息为要。
好多小地方不富裕,即便没什么稀罕物件,唐冽也会多加勉励。比如武川去年闹旱灾,今年又闹失地案,粮食什么的好东西知府实在舍不得呈贡,硬着头皮拼着被贬,贡了九根四尺多长的超大萝卜,这都被唐冽夸了一顿,说什么萝卜长寓意好、九数字吉祥、知府体恤民情云云,额外给武川赏了种子、牛和农具。在座百官凡是有一点心系民生的,无不感动涕零。
最后,才到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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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哲的脑门上微微见了汗:唐冽这是要当着百官的面,打临庚的脸。
临庚送了什么呢,五百斤粳米、五百斤番薯,外加十根号称千年但是瘦不拉几没几两的人参。掌仪唱完,大家都沉默了。临庚这轻慢之心,昭然若揭,有些因为民生问题本不同意开战的,现在都有些犹豫了。
安静了一阵,就很尴尬。
元哲拱手,正要说什么,唐冽却忽然开口了:“朕听闻临庚今年粮食丰收,想必元卿家是欲与朕分享这丰收之喜。”
言晟微忍住笑。这人太坏了,跟她学。
元哲连忙道:“并非如此,我临庚今年天灾不断,粮食减产,此举实属无奈,断无轻慢朝廷之心。”
唐冽闻言唏嘘,责备道:“既如此,遇灾为何不向朝廷求助?如此大事,朕竟不知。”
元哲噎了一下。因为没有啊。
唐冽继续道:“临庚税册亦未交,朕竟不知,临庚如今天灾到何地步。”
众臣短暂哗然。是辰国土地要交税、是辰国属国要纳贡,看样子,临庚今年一不交税二不纳贡,难怪陛下容不下临庚了。
元哲再拱手,道:“此事是我临庚疏忽,今年阗奘与渭北偶有摩擦,渭北多次向我临庚求援。我临庚一地之力撑两道危局,甚为勉强。此番进京,也是请陛下襄助,以令北方边境稳固。诸般要事如泰山压顶,,竟至忽略如此大事,还望陛下恕罪。”
渭北道巡抚向泽差点蹦起来骂街,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渭北是跟临庚求助过,然后呢?粮食给了几百石混了麸子的,说好的出兵相助,出兵拖拖拉拉静如处子,抢渭北地盘倒是霹雳雄师动若脱兔。虽然都是盟军理应互助互爱,但临庚就是盟军里面的老鼠屎,渭北早就长教训了。
但是这种场合,你又不能说,万一给临庚惹急了悍然出兵,自己就是重起战火的罪魁。他咬着牙坐在那里,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眼睛直看魏崇,那意思您给评评理行不行?吓唬吓唬他们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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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开宴前,顾言特意找到魏崇,叮嘱他宴会上谨言慎行,如果不确定的话,干脆就不要说话。
魏崇问:“为何?”
顾言道:“临庚有备而来,你是朝中重将,若有半句重话,难免对方撒赖放泼,反诬朝廷早有心欺压临庚。”
魏崇苦笑:“他们倒是看得起我。”不对,是看得起唐冽,真要开战,怕是自己压根就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顾言也苦笑,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