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牛力喜坐在史小珞家的大厅里。

已经坐了两个来小时。

该说的话说尽了，但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史炎蹲坐在墙角，理亏得很。

“牛叔，就史小珞跟三妹儿私奔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啥叫私奔？！谁要跟史小珞私奔？！俺三妹儿是自己走，史小珞那是硬贴！”

“啊，对对！我口误我口误！就史小珞随三妹儿去了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牛力喜挑了一眼，“你闭嘴！别说话！”

“唉！我闭嘴！”

“那..那个...”

“闭嘴！”

“唉！”

荒芜的无人区大地，火车行驶在高压电网防护区内的轨道上。尽头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照得火带一般鲜红。

“史小珞！你都坐了一路了，是不是该轮到我坐一会了？”牛三妹儿放低声音，咬牙切齿，还十分警觉地在私底下杵着史小珞。

车厢里乘客并不拥挤，散散落落，仍有几个不成排的空位。但牛三妹儿胆子极小，她不敢离开史小珞，生怕被人发现他俩仅有一张票。

史小珞坐在一张靠窗的独坐上，晃晃身子，不肯答应，几乎把脸全部贴在了玻璃上，对外面的景致如痴如醉。

“史小珞！你不要太过分了！”牛三妹儿不敢大声，气着气着就快哭了出来。

史小珞听闻不对，回过头来，见得牛三妹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情愿地起身让座，说道：“咋这爱哭鼻子呢！”

牛三妹儿站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坐到硬皮椅上，想家、委屈和担忧的情绪，反而更加迅猛地一股脑涌了上来，豆大的泪滴噼里啪啦掉到自己的手背上。

“唉，你咋了？座都给你了，你咋还哭？”

“要你管！”

史小珞挠挠头，也是不解。他突然想起来裤兜里的东西，便伸手掏出一个碎成两半的糖人儿，递给牛三妹儿说道：“喏，送你的。”

这让牛三妹儿有些意外，她抹了一把眼泪，接过糖人，不确信地仰起头看向史小珞。眨巴着汪有一摊泪水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浓密长翘，眼珠黑亮得像两颗刚出水的大葡萄，清澈见底。

“放心吧，没毒！我出来之前特意在菜场门口买的，我也没啥好送你的，就顺手带个糖人儿出来。”说完此话，史小珞竟有些脸红。

牛三妹儿抽抽鼻子，想家的情绪不再那么强烈，似乎此刻史小珞已是她的家人，是她在这个陌生得让人恐慌的环境里，唯一能够依靠和相信的人。

她小心地拆着糖人儿上的粘纸，放在嘴里含了一口，嗯，真甜！

她边吃着，还不忘着时不时抬头冲史小珞笑笑。在落日的映衬下，牛三妹儿的小脸儿分外立体精致。她的笑容稚气纯真，写满了知足，甚是美好。

史小珞此时并不知道，这一幕的场景，在他脑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

以至于，他每每搜索过往，那些走过的荆棘险阻，遇到的英才美艳，甚至悲喜交加的大起大落，都显得含糊不清，不足挂齿。

但唯独，一个碎了的糖人儿，一个胆小的女孩，和一列初次离家的列车，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弥足珍贵。

天色渐透，火车进站。

史小珞背起牛三妹儿的大包裹，牛三妹儿跟在史小珞身后，随着人群大流，朝出站口走去。

在史小珞和牛三妹儿看来，黄里市车站，是一个恢弘富丽的庞大建筑。

四排火车轨道并齐，三个足有百米长的大站台，溜平整洁，宽敞笔直。以至从车上涌下的几百人，一同走在上面，都不觉得有多拥挤。

这时，站台上的灯光突然亮起，抹去了傍晚的萧凉。

随后，报站的人不知在哪里喊话，她的声音竟然响彻到站台的每个角落，还带着悦耳的回音。

史小珞顺着声音到处张望，像逛戏园子一般。

牛三妹儿与他心思不同，她一眼便秒到出站口有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赶忙上前一步，扯了扯史小珞的袖筒，递给史小珞一个眼神。

史小珞顺着牛三妹儿的眼神看去，也看出了端倪，那是个负责检验车票的女人。

但眼见着，自己和牛三妹儿就快走到近旁，而且所有人都朝着出口聚集。若是此时劈开人群，掉头回去，反倒扎眼。

“小珞，这可咋办啊？”牛三妹儿有些招架不住，声音显得颤颤巍巍。

“没事，车票你不是揣好了吗？你正常走，不用管我，就当咱俩不认得。”

“那咋能行？”

“那咋不行？！你就听我的！要不咱俩都危险！”

说罢扯着牛三妹儿的胳膊，将她推搡到前排。

牛三妹儿不情不愿地走在前面，但仍旧按史小珞的指示，顺利出站。她站在外面，紧张地看着还在排队的史小珞。

史小珞走到检票口，在狭窄的通道里，面上无心、实则有意地将大包裹皮一抡，差点扫到检票员的脸。

检票员向后躲闪，扯着嗓门喊道：“干什么呐！不能注意点儿！”

她见得史小珞的穿着土气破旧，愈加不屑地嘀咕道：“下面来的，就是没素质。”

史小珞借着她抱怨的空档直接钻出了站台，可没等走出五米远，检票的女人便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指着史小珞的后脑勺，扬起大喇叭，吼道：“那小子！你别走！你车票呢？！拿出来看看！！”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史小珞身上。

史小珞见大事不好，撒腿便跑，检票女人扔下喇叭，冲下台阶便追。

这女人哪是史小珞的对手，没跑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眼看这事就要作罢，但奈何队友不给力。

牛三妹儿见史小珞被追，吓得站在原地哇哇大哭，手足无措。

她朝着史小珞跑远的方向，不断向前挪步，但还不敢直接跟上去，嘴里无助地呼唤着：“史小珞，你别走...史小珞...别丢下我！我害怕...”

检票女人一眼便看出牛三妹儿跟史小珞是一伙的。又恰得气儿没处撒，两步窜回到牛三妹儿身边，用泼妇骂街的态度，拽着牛三妹儿不撒手。

“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你俩是不是逃票了？！”

“你说！！”

“你哭什么哭？！你逃票你还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牛三妹儿被女人凶得早就忘了自己有票的事，吓得浑身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