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心翼翼地询问过拓跋浚,得知事情原委后,卿砚立马就明白过来。狠狠剜了巧馨一眼,心下直悔当初养虎为患。
可却还是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行了礼道:“皇上还是先走吧,您在这儿,娘娘一定是不会开门的。您且放心,事已至此,奴婢自会给她解心宽。”
拓跋浚颇有些不情愿地朝房里看了看,在卿砚恳求的目光中才点了点头。
走到院中又回头,隔着窗户瞧见冯锦的身影,似是呆呆地坐在床上。他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心疼,紧紧攥着拳却深感无力。
他永远忘不了,冯锦上次这样儿,还是他们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
冯锦听见门外的动静,知道拓跋浚已经离开,这才在卿砚再次唤她的时候轻轻打开了门,面色却已经恢复了往常那般平静。
“卿砚,扶巧馨起来。”
身侧的人诧异地抬头瞧她:“娘娘......”
“我说把她扶起来。”冯锦打断她的话,重复道。
卿砚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搀起巧馨,手上却发了狠似的,重重将她拽到冯锦面前。
巧馨扬起脸直直对着冯锦,面上毫无惧色。
冯锦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冷笑,随即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你以为你攀上了皇上,就是主子了?本宫要你记住,你永远是本宫的奴婢,就算皇上明儿封了你,也是本宫怕丢人现眼才为你求来的。”
那一巴掌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落下之地,一片瘆人的红。
巧馨捂着脸,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娘娘忘了,巧馨原本就是秀女,您也说过我原就该做主子的。”
“你好生糊涂。”冯锦愣了一会儿,眼中落下两行泪来,转身不再看她,“卿砚,送李御女去庆春宫,哪儿来的,再住回哪儿去。晋封的圣旨,明儿就送到。”
夜色微凉,卿砚领着巧馨出了太和宫的门,一路无言。
庆春宫已快有半年无人居住,一个冬天也没点炭火,此时有些潮湿阴冷。
还是巧馨当初选秀时住的那间屋子,卿砚无声无息地替她点上灯,看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卿砚走到门口打算离去时,听见身后的巧馨轻声道:“当初也是这样,侍中一个人把我带出去。若没有侍中,也没有巧馨的今天。”
“那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卿砚没有回头看她,听到这话只觉得恶心,“李巧馨,打明儿起你是小主子,我该敬你。所以有些话就止于今夜,你记住了,娘娘才是你的恩人,是她心善才亲手给自己种下你这朵毒花。我生于皇宫,又跟着伺候冯家两代妃嫔,见多了你这种叛主求荣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巧馨忽然笑出了泪来:“娘娘心善?可她从未把我当个人看。你忠心,也能得到她的真心。可我呢,说来说去最后只能得个怜悯。明知我心上人将要娶亲,却还将我推过去受辱,她有夫君爱有哥哥疼,我虽受她恩惠,这心便不是肉长的?”
卿砚攥紧了拳头,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天。良久,只道“好自为之”,摔门离去。
回了太和宫,冯锦还是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在寝殿里。
听见她进门,声音里这才带了哭腔:“姐姐,这就是宫里的人心吗。”
先是瑢嫣,从初见便一脸天真地唤她,到最后却险些害她错失后位。她还未同瑢嫣撕破脸,想着能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身边的巧馨又狠狠扎了她一刀。
她是皇后,自然不能怨拓跋浚,也没想过去怨。
她受不了的是身边人的口蜜腹剑,自己一心一意对的人,反过来成了祸害,多讽刺,多可笑。
“只要皇上对您真心,后宫里人心险恶不足为惧。娘娘只当这回,是个教训罢。”卿砚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待一身的寒气散去,才走到冯锦身边。像她小时候那样,一同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人本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您对她太好,在人家眼里反而倒成了主子的施舍。”
卿砚将巧馨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冯锦听,冯锦的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她沉默许久,打开榻边的盒子,是那日在宫外给巧馨买的花冠。她那时还想着,这孩子背井离乡,比她还要命苦。待巧馨出嫁,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她送出去,不枉相识一场。
“这东西也用不上了,在她心里啊,连娘娘这份心意都是在给新夫人挑礼物时的捎带,是叫她看清自己身份的镜子。”卿砚伸过手,轻轻将她捧起的盒子盖上。
冯锦无奈地叹息:“我万万没想到,她对我的误会,竟如此之深。深到要用她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报复。”
“人各有命,咱们日后在这宫里,还是少些对旁人无谓的同情吧。”卿砚抚着她的肩,自嘲般地笑。
冯锦才十六岁,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在她与拓跋浚算得上是年少情深,还有个正妻的名分。此去经年,就要看得惯这宫闱之中的凄凄惨惨白骨森森。既选择了入宫,那她们的命就本该如此,她身为皇后又何苦执念地去怜悯谁。
翌日,冯锦早早地等在了太华宫前。
拓跋浚下了朝往书房去的时候瞧见冯锦的背影,又惊又喜,忙紧走了几步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往屋里走:“锦儿,怎么不进去等。”
“臣妾来讨昨儿与皇上说好的圣旨,封巧馨为御女。人已送回了庆春宫,只等皇上点头就是主子了。”冯锦跟着拓跋浚进了书房,正色同他商议,话音里倒听不出悲喜。
拓跋浚拉着她的手一僵,停下了脚步。她见状绕到了他面前,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又开口。
“皇上不必多心,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妾已想明白了。可现下已不是您与锦儿的事,而是皇上与皇后的事了。封了巧馨,于公是皇上良善,是皇后大度。于私,她被您临幸过,心也不再是奴婢的心了,遂了她的愿,也算是了结我与她的一场主仆之谊。”
拓跋浚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冯锦就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给他分析利弊,其中却没有半句是在考量他们之间的夫妻情意,原因是信任还是失望,他不敢细想。
他的锦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也适应了皇后的角色。可他又比谁都清楚,冯锦一次次的成长,无论对错,无论缘由,代价都是他与她之间多了一条又一条的裂痕。
他宁愿她还是幼时安静纯真的模样,他宁愿她哭,宁愿她永远也长不大。
可说到底,还是他没有给冯锦永远长不大的底气,说好了护她周全,却一直都不曾做到。
她说不是他的错,每一次都不是他的错,可终究是又伤到了她。
冯锦拿着圣旨走了之后,拓跋浚接连摒退了来送午膳、晚膳的太监,一个人坐在金碧辉煌的书房里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落日熔金,月上梢头。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天的梦里,七岁的冯锦裹着披风,站在太子府别院的小书房里唤他“殿下”。
他想去摸她的脑袋,可一伸手,那个梦便如镜花水月,四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