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目光总是默默追随着一个人的背影。
他走路的姿势,与朋友说话时侧脸偏转的角度,或者在人群中突然回头时头顶那绺总是翘起来的头发晃动的样子,她都记得很清楚。
但在那一整年的记忆中,对方的视线落点里,从来都没有她。
其实这些瞬间都是十分短暂的,不过在她眼中,第一次遇见那天的心动总是毫不吝啬地给之后的一切都打上光晕。
只要有他出现的画面,所有的镜头都成了长焦,连她自己都可以作为虚化背景里的一部分忽略不计。
陈郁其实并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四个字背后有太多被时光匆匆掩埋而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生活中多的是一厢情愿,半途而废。
早就过了那个热爱童话故事的年龄了。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那些伴随着漫长黑夜一起涌上的陌生情愫,总在草长莺飞的青春期里,被判决为“断送前途”与“年少无知”。
所以她在等。似乎日子一过了2018年6月8号的那一天,她就可以有义无反顾的勇气和足够成熟的理由,带上她小心翼翼的满心欢喜,去给这部独角戏找一个结局。
于是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可证——只要她愿意,这就不算掩耳盗铃。
在心底与自己达成共识后,日常相处中的零碎片段在她眼中就成为了一种隐秘不宣的自我消遣。
陈郁在同学之中的人缘尚佳,她似乎天生就能够不费力气地在人群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在新集体中,她总在先和大家玩成一片的那拨人里。
唯独对他。
刘飞宇这三个字让她这些年积攒琢磨出的相处之道都束手无策。她既不敢贸然靠近,又总是想法设法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比如发作业本的时候特意找到他在的那个小组,磨磨蹭蹭发完了其他人的,最后又止步于让对方的前排替她传过去。
我只是不方便挤到一群男生中间而已,陈郁在心底安慰自己。
又比如大课间去操场集合跑操的那段途中,她明明被小姐妹早早拉着冲出教室,却还要装作系鞋带故意放慢速度等待他出现。
一切被伪装成开怀大笑的情节里,都有一个眼神慌张的她悄悄留意着不远处另一个人的神情。
所有在年少岁月里暗自喜欢过的人都对此使用的炉火纯青。
有一天,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她“碰巧”听见同班的梁志远问他,“飞宇,你觉得班上的女生怎么样?”
“我还不是很熟。”
“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你觉得印象比较深刻的?”
“这个......”
“像叶皖或者翟知言那样很受欢迎的我就不提了,你觉得麦禾怎么样?”
麦禾?那个自从入学以来就默默无闻的女生,却在第一次月考里一声不响地拿了第一。刘飞宇也在关注着她吗?
他的回答是肯定。
之前的没有头绪在那一瞬间清晰明了,眼下她有了再合适不过的出场方式,很快就是第一次期中大考,所有的人都在为此准备,所有人都会关注着最终的结果。
十月的初秋里,陈郁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揣着一个酝酿中的计划,就像参加舞会前的所有准备一样,辛苦,但值得。
当班级里相互传阅着新发的期中考排名表时,她正安静地在写着化学作业,听到隐约有她的名字被人不断提起。
那张粗糙打印纸上,她的名字出现在序号的第三行,与最上面那一行的距离仅一步之遥。
这些天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高一的期中考后,年级部举行了一次隆重的表彰大会。
在这之前,她想过无数次作为学生代表和他一起走上主席台的情景。或许有可能,他们会并排站在一起,那时候她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说一句,“祝贺你,刘飞宇。”
或者只是准备上台发言前一句简单的寒暄,“我的稿子还没背熟,有点紧张。”
这些场景在她脑海中被勾勒地事无巨细,她甚至能够以一种神秘的上帝视角观察每一个人,那个叫陈郁的女孩头顶有一束光洒下来。
在她的故事里,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似乎只等着音乐声响起,人群就会簇拥着她走向他身边。
但现实中,合影的时候她笑得十分僵硬,好像嘴角被人拉扯着往上,闪光灯照亮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直到回到座位,陈郁才发现自己刚刚似乎是同手同脚地下台阶。
“以上是我在学习中的一些心得体会,很高兴能在这里与大家一同分享,谢谢!”
礼堂里响起掌声,她紧紧地攥着手,掌心满是细密的汗。
“下面欢迎优秀学生代表,高一(20)班陈郁上台发言。”
轮到她上台了。
深吸一口气,她站了起来,又成了那个大家熟悉的陈郁。
自信大方,挺拔的像一棵新生的树。
身体里的血液逆流而上,耳鸣声嗡嗡作响,但陈郁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笑容,这是属于她的show time,他一定会看到。
“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20)班的陈郁。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好经验心得,但依旧很开心能与同学们一起分享我在学习与考试中摸索出的一些实用技巧……”
正如同表彰大会是学校惯用的一种激励机制,学生代表发言对于台下大多数人来说只是这众多形式中冗长而乏味的一项,除了这些优秀代表们偶尔的失误可以博人一笑外,很难有什么能够引人注意。
陈郁深知这一点,她为此费尽心思写了一篇既能符合领导要求,又能满足同学兴趣的发言稿。这里面添加了许多让观点生动有趣的例子,比如说怎样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写出一篇能拿到45+的作文。
“当遇到不熟悉的议论文写作话题时,大家大可以放心‘杜撰’或是引用不记得来源的句子——诀窍就在于一定要署名马克?吐温。因为这位伟大的作家曾经说过,‘如果拿不准一句名言是谁说的,就说是马克?吐温说的。’……”
“当然,大家平时还应该记住一些常用的文化常识,否则你一旦像我初中那样把鲁迅写成了周作人,结果就会十分糟糕了……”
在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笑声里,陈郁看到了站在台下的班主任满脸欣慰地和一旁的老师们交谈,看到曲子鹤还有林雪她们朝她兴奋挥动着的手臂,直到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
陈郁脸上的笑容掩饰了眼神的紧张,她此刻笑得很自然,没有了方才合影时的窘迫不安。眼下她是人群的焦点,已经完美地结束了发言,现在她想要看到她期待的回应。
刘飞宇的确是在笑,但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她身后的LED屏幕上,眼神温柔却涣散。
原来他并没有认真在听她费力准备的脱稿演讲,扬声器里她的声音只是背景音效的一部分。他和朋友们小声讨论着晚饭的选择,徐莫故意拿那个坚持每天给刘飞宇送早餐的女生打趣,贺南圣和那几个男生怪笑成一团。
那才是刘飞宇的世界,远离被陈郁在心中悄无声息勾勒着故事情节的真实世界。
像是梦醒了一样,坐在台下的他在人群之中,但她却被搁浅在荒芜一人的太空里。空气中似乎有一道分割线,清清楚楚地划开了他们。陈郁孤零零地站在话筒前,单薄身体在地板上投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就连礼堂外射进的阳光都不肯分一点照在她身上。
再优秀又怎样?哪怕那张成绩单他们的名字之间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在他的故事里,她还是没有半句台词,路人甲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