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淮中有一项著名的学生日常活动——大课间的集体跑操。

这个项目从哪一年开始兴起已经无从追溯，听说杨梦华的小叔叔还在上学时就已经有了，想来如今也算是个“传统”。为了彰显“百年名校”淮川中学的优良校风，这届校长不知道从哪里搬弄来一套宣传方案，每年秋季学期举办一次“中学团体操表演比赛”，作为主办方邀请市里各个中学来参加，美其名曰“交流互动，增进友谊”。

令15级同学们至今无法忘怀并且记忆犹新的，也正是刚入学没多久的那次比赛。当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排队来到操场时，他们意外地发现，放眼整个大操场，在一群花花绿绿身着各种款式表演服的队伍中，穿着淮中校服的自己像极了场地志愿者。

“没关系，我们看重的是表演的内容，不是这种外在形式。”杨梦华尽力安抚着已经开始躁动的队伍，他是这次表演的领队，可以说是责任重大。

很快，比赛开始了。

“首先上场的是来自淮川市第二中学的高一年级代表队，他们带来的节目是《青春之歌》，大家掌声欢迎！”

穿着拉拉队服装的女孩们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蹦蹦跳跳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最前面的那个女孩梳着高高的双马尾，配上百褶裙和过膝袜，像极了变身后的月野兔。

“看看人家穿的那是什么，再看看我们。”曲子鹤忍不住叹了口气，淮中的校服有一种魔力，不管你是什么身材，只要被套进这红白配色的运动服里，立马就能变成一个萝卜。

虽然还是会有细长一点的胡萝卜和圆短一点的白萝卜之分，但总归是逃离不了萝卜这个大的范围。

“现在临阵脱逃还有机会吗？我妈今天还带了相机……”姜雪庭一想到这些照片极有可能会出现在今后某次的家庭聚会上，决定还是趁早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为妙。

杨梦华对女同学们如此颓丧的精神面貌感到不满，他打算去动员一下男生们，毕竟待会儿他们是负责喊口号的主力军。

“第一排第三个……”贺南圣两手作望远镜镜筒的模样，“第二排……唉，这个学校只有第一排还比较好看。”

“让我看看！”徐莫凑上前，“有超短裙吗？”

“没有，只有最开始的那个表演是短裙。”贺南圣拍了拍他的肩。

一旁的傅彦君淡淡地说道，“二中来的是校啦啦队，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当然是要艳压群芳的喽……摸牌摸牌！”

“无中生有！”卓锐翻过牌，高兴地嚷嚷起来。

居然连《三国杀》都带来了……杨梦华震惊之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出现“放弃”这个词，环顾四周后，看到了正在背单词的梁志远。

全班就没有比梁志远看起来更正经老实的男生了，杨梦华很有信心能够与他统一战线。

“梁哥，你对咱们有信心吗？”

梁志远伸出一根手指将镜框往上推了推，一抹羞涩的笑意浮现在那张浩然正气的脸上：“说实话，我也觉得mini-skirt更胜一筹。”

2

进入高三以后，对于20班同学来说，一周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周一下午第三节的体育课。

“跑操结束后，女生们三五成群地钻进了小卖部里，动作之迅猛堪比饿虎扑食。”

这个比喻出自文学大师杨梦华的作文，当这篇文章出现在校刊上后，作者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文学创作离不开现实生活。淮川中学的小卖部之所以能够如此吸引女同学，自然是有它的独特之处，那就是台湾烤肠。

“明明学校门口就有好几家买烤肠的，但我就觉得食堂旁边这家的最好吃。”曲子鹤排在队伍的后面，今天她动作迟了一点，没能及时冲过来。

陈郁一直觉得小卖部的老板很有生意头脑，每天下午的四点准时开卖，刚好就卡在跑操结束的那会儿。而且他非常善用“饥饿营销”的手段，每天只卖五十根，每人限买一根，先到先得。

“叔叔，我腿短，跑得慢，能每次给我留一根吗？”轮到曲子鹤的时候，她眼巴巴地望着正在穿竹签的老板，语气可怜到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老板穿签的手一顿，慈爱地说：“你快毕业了吧？我对你印象很深刻。来！这次的算我送你的，拿着！”

正当曲子鹤满心欢喜地拿着烤肠往操场走去时，林雪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小鹤子！不好啦！”

“有什么事情等我吃完再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会消化不良。”

林雪皱着眉头，大喘气道：“我刚刚，刚刚遇到Animal，他让我给传话，老师打算这节课给我们测八百……”

福祸终相依，曲子鹤深刻感悟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结晶。她顿时觉得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连同她手中那根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烤肠。

“雪儿，你去跟老师说，我要请假。”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好好的吗？”林雪面露担忧之色。

“一点儿也不好，我马上就要生病了……”曲子鹤壮士断腕般地狠狠咬下一口烤肠，嗫嚅着，“我食物中毒。”

3

“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早超生。大家排个队，八个人一组，到我这边来登记序号！”体育委员Animal不辞辛劳地吆喝着，眼看着一节课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五六个女生主动去登记。

体育老师在一旁搬了把椅子，悠闲地坐在那里，像是要看一出好戏。

“每次说好了一起跑，到第二圈就剩我一个了……”翟知言挂在栏杆上，满脸写着“我是闲鱼”四个大字。

“你好歹能跑下来，八百的终点对于我来说和坟墓没有什么区别。”立马有人应和道。

陈郁看着已经站在起跑线上热身的赵思菲她们，心里挣扎一番后决定勇敢面对现实。

“小郁？你要去第一组跑吗？”

刚刚报名的那几个女生一向跑步成绩都不错，其中正站在第一道上的，就是之前校运动会400米的第一名，叶皖。

“跑吧，拖到下周天气就更冷了。”陈郁登记完，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蹲下检查自己的鞋带。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凉后树木也跟着萧瑟。操场上到处都是香樟树落下的叶片，风大的时候卷起一阵旋涡，漫天都是植物的香气。

陈郁很喜欢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她小的时候外婆养过一只兔子，每次蹲在笼子前看小兔子啃菜叶子的时候，它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小学的语文课上，老师带着大家念课文：“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风的声音，混在自己的心跳声里，随着血液的潮涨潮落席卷着身体。

“预备！”

她屏住呼吸，小腿暗暗发力。

“开始！”

耳畔的风声猎猎作响，大量的冷空气涌入肺部，陈郁调整呼吸，加大步伐，尽量跟在叶皖身后十米内。

叶皖在第一圈往往是匀速跑，由于身高的优势她并不需要多快的频率就能保持领先。只要能跟上叶皖跑完第一圈，就算第二圈慢一点，基本上最后也能跑进3分45秒之内，这是八百米成绩良好的标准。

第一圈不知不觉结束了，叶皖开始加速。但陈郁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嗓子里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呛得她难受。

还有300米，第一个弯道过去，手臂越来越酸。

200米到了，大家都开始加速，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超过。陈郁咬咬牙，跟了上去。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之前语文课上评讲过的一篇作文题——《弯道超越》，她之前并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在弯道上，物理老师不是推演过弯道超车的时候做功更多吗？

眼下她好像明白了原因。

正是因为在弯道上超越比其他时候更难，所以这也就需要更使出更多的力气，简而言之——豁出去。

人是一种特别热衷于表演自己的生物，当你拼尽全身力气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必须要把它完成做好。

大家都在看着呢。

3

跑过终点线后，陈郁拾起外套，打算去老师那里看看自己的成绩。

“3分36，比去年快了。”体育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招呼测完的女生一起过来，说要给大家讲个故事。

“几年前，有个实验班的小姑娘，喜欢上了咱们校足球队的队长。”

这是并非是个不落俗套的开头，但依旧深得女生们喜欢。

“我那时候是校队的老师，正好也带实验班体育课。我发现每次周二和周五的晚饭时间，就是足球队训练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总是在操场上跑步......”

“老师你训练不认真！”丁一帆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女生中，抢着说道。

体育老师一脸“你还小你不懂”的表情，继续说：“我开始还以为她每天都跑呢，但有一次队长受伤了没来，我就看到她一个人趴在观众席围栏那边朝操场看，不一会儿就走了。”

“我心里有了数，后来有次足球队缺训，学校就安排他们跟我带的其他班一起上课，刚好就是那个实验班，你说妙不妙......”

“妙！”丁某某又一次按捺不住。

“你闭嘴。”翟知言一记眼刀飘过去。

“人太多了也没法分开上课，我就让体育委员安排大家一起玩游戏，什么‘贴人’啊，接力跑之类的。那个足球队队长长得黑帅黑帅的，性格也好，女同学们都乐意跟他一组玩，唯独那个小姑娘很反常，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听故事的女同学们已经开始心照不宣地进行眼神交流了，这个情节太熟悉，我们都懂。

“最后一次组队的时候，没想到队长直接就跑过去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组，我在旁边都看蒙了，还以为这孩子是个没开窍的，没想到一点都不老实。”

“老师你巴不得人家谈恋爱，校长知道了肯定要批评你。”林雪笑出了声。

体育老师丝毫不在乎，甚至还有点自豪：“我带的学生，光会念书怎么行？要德智体美劳样样都好！”

被禁言的丁一帆点头如捣蒜。

“队长怎么知道那个女生喜欢他？万一误会了这不是自恋吗？”

“毕业之后，有一次队长回来看我，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怎么看出来的，这小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他说，玩游戏的时候大家经常会因为一些事情笑起来，有好几次他都跟那个姑娘一不小心对视，人家立马就脸红了，再想想之前每次训练都能看到她一个人围着大操场跑步，自然就能猜出来。”

“这靠谱吗？”不懂就问的翟知言举手。

靠谱的。

陈郁转过身去，看着正在操场上踢球的男生们，眼里是浅浅的笑意。

在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岁月里，这样的瞬间实在太多太多，只不过每一次她都成功地掩饰住了自己。

据说当一群人大笑时，人会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人群是最好的掩饰，我可以假装看的不是你。

除非你刚好也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