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现在算熬出头了啊。”

正在写作业的柏文灿没有理会，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沐阳。

“俗话说得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兄弟我现在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一说到这里就不禁回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回你爸出差忘记给你留饭钱了，你妈又在医院脱不开身，还是我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儿银子请你吃了顿麦当劳。”

“你思维还挺跳跃。”柏文灿解出最后一个值，翻开参考答案开始订正。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柏文灿抬起头，对上李沐阳贱兮兮的一张脸，“苟富贵，勿相忘。前两天买了个新皮肤，这个月剩下伙食费只够吃两次牛肉面了，看在我曾经倾囊相助的份上，支援一下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晚饭回家吃顺便还能多走点路锻炼一下，没几天要体测了。”

那只手不依不饶，开始疯狂地在他面前晃动，“人家就是想在外面吃嘛……”

“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忍无可忍了，柏文灿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塞进对方校服口袋。

“七年前的麦当劳啊……”这厮居然变本加厉。

一旁路过的李昀神色复杂地望着不愿就此放弃的李沐阳，好心劝解：“你也知道文灿这次拿了奖金后还请全班喝了顿奶茶，现在也剩不了多少……”

一张绿油油的崭新票子出现在眼前，李沐阳眼疾手快地抽走，点头哈腰道谢走人一气呵成。

“你就这么给他了？”李昀为此打抱不平。

柏文灿放下笔，伸着懒腰向后靠去，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我有他妈妈的微信。”

2.

不知道方老师为什么要在自习课上找他过去，站在办公室门前，柏文灿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应，便加重了叩门的力度。

“进来吧。”

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隔壁班的物理老师秦段风正在门边烧开水，哼着小曲儿，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方，柏文灿来了。”秦老师似乎已经预料到他的出现。

隐藏在一摞摞试卷和练习册后面的方万国艰难地探出头，满脸笑容地招呼柏文灿过去。

走进了，柏文灿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的酒味。

“待会儿我要请办公室的几位老师出去小聚一下，”方万国把他拉近，小声的说，“你替我把剩下来的试卷改完，有人找我就说我跟别的老师换班了，换到下个礼拜天晚自习。”

难怪秦老师今天在那儿美滋滋地烧开水，原来是有饭局。

柏文灿想着今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了，更何况班主任难得有这个兴头，他爽快地答应下来。

“还剩不到三个班的量，你们俩自由分配一下，根据参考答案判就行了……”

你们，俩？

柏文灿这才发现，那几摞练习册旁边还伏着一个人，正在用红笔飞快地批改试卷。

“真巧。”陈郁抬起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对方在老师面前乖巧懂事的样子让柏文灿觉得头皮发麻，他忘不了几天前那个中午陈郁威胁他的那副模样，眼下要怎么说？

很高兴又见到你？看她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戒备，想来怎么也不会是高兴的样子。

他干脆沉默，用充满智慧的眼神回应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郁满意地继续去工作。

沉默是一种美德，泰戈尔诚不欺我。

当几位老师偷偷溜出去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临走前方万国拍了拍柏文灿的肩膀：“陈郁是刚刚来送语文作业被我叫住帮忙的，她估计还有别的事情，你等会儿多干点活，让她先回去。”

身旁不时传来试卷来回翻面的“刷刷”声，像极了考场上看语文阅读的自己——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对方此刻想要快点结束任务的迫切心情，柏文灿决定打破僵局。

不过好几次试图展开的话题都在对方漫不经心的敷衍中被扼杀了，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柏文灿终于体会到每次化学老师上课时的感受。

“给你推荐一首歌，每次我看不下去书或者做题卡住的时候，听个几遍就好了。”柏文灿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特别像个买假药的贩子，契而不舍，孜孜不倦，热情友好得不像话。

“有那么灵？那考试前循环一晚上是不是就能年级第一了？”想都没想，陈郁立即反问道。

“……你打击人的能力很到位，我觉得我有被冒犯到。”她这么伶牙俐齿的吗？奈何之前并不了解，柏文灿只是礼貌又不失风趣地应对。这个陈郁，每一次都感觉不太一样。

“所以是什么歌？”

“Autumn Splendor，我平时都用随身听，所以每次设置回播都要等放到下一首再往前倒退……”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话，说完后柏文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方的脸色。

她也许听过？还是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正当谈话又要陷入尴尬时，陈郁意外地开口了。

“不管怎样，都该认真地对你说声谢谢。我之前没看错，你人的确挺可靠的。”陈郁第一次朝他露出真诚的微笑，“虽然话有点多。”

这应该是在夸自己吧？

“就不自作多情地说什么交个朋友这种话了，想来平时也不会有什么闲工夫坐下来聊两句。我改完就先回去了，还有新发的试卷没写，再见！”

陈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没有了那种紧绷的状态，看着舒服多了。

眼看着陈郁就要推门出去，柏文灿突然叫住她。

“我并不觉得之前的偶遇都是巧合。”他疯了吗？为什么要说这些？

“既然如此，交个朋友吧！”

虽然十分意外，但陈郁还是转过头来，十分潇洒地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没问题。”

3.

陈郁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轻易相信柏文灿说的话了。

现在是晚上11点53分，她已经听着这只缺德的鸟笑了整整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前，正在写殊中同卷的陈郁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她戴上耳机，打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输入歌曲名。

Autumn Splendor……感觉像是纯音乐。陈郁选中搜索结果的第一条，点进去。

闭上眼，是山谷中的鸟鸣声，轻柔空灵，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陈郁想起小学时代的课间，广播站里总是会放班得瑞的音乐，周五的那位广播员尤其偏爱《安妮的仙境》。

正打算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候，她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一阵十分猖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幻听了吗？

没过几秒，那笑声再次袭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提琴优美的旋律，这笑声开始愈发魔性。陈郁索性睁开眼，点进那首歌的播放页面。

果不其然，右下角的评论已经是999+了。

她戳进评论区，点赞数最高的一条精选评论写着：“我感觉这只鸟在嘲笑我概率论题目写不出来。”

没错，她现在明白了柏文灿的用意了。

写题目卡壳的时候听这种音乐绝对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陈郁眼下只觉得莫名的狂躁，还有一丝憋不住的苦笑。柏文灿居然听完这个还能被激励？他还真是个怪胎。

回头再看看那张殊中同卷，斜面上的那个导体框越看越像个张大的嘴巴，现在整道题目的题干在陈郁眼中都成了这样：

如图所示，匀强磁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你个大头鬼啊……”陈郁想要摘下耳机，但那只鸟居然笑着笑着还变了调，像是在嘲讽她那点可怜的自控力。

后半段的提琴曲变得婉转哀伤，配上高亢嘹亮的笑声意外的有种滑稽的感觉。陈郁再也绷不住快要抽搐的嘴角，索性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

窗外是深蓝色的夜空，没有星星，干净的像一张油彩凝固的画布。不远处的楼房可以见到亮着灯的人家，哪里也住着上中学的孩子吗？这座城市的夜晚，每一盏亮起的灯，是不是都代表着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的期望？

“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有时候我们太过于看重自己的感受了，就忽略了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人就是这样，一旦想到别人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就跟灌了一桶鸡汤似的，立马满血复活。”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柏文灿之前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虽然陈郁还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欠，但这个夜晚她终于没有了孤军奋战的那种迷茫与颓然。

想起先前老方在办公室嘱咐她的话，陈郁决定今晚12点之前去睡觉。

她抬起手，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小时候陈郁常常跟自己这么玩。那时候她很喜欢夜晚，因为睡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都是多云吗？

看来天气预报还是老样子，一贯的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