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推开门的时候,头顶突然穿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陈郁被吓了一跳。
“欢迎光临!”
吧台后走出一位穿着卡其色衬衫的年轻人,看装扮应该是店员。
“今天空座很多,不过我推荐窗边,那里是热门位置。”
“谢谢。”
陈郁被引着走到窗边的沙发旁,这里阳光很好,充沛却不刺眼,窗外就是大片湛蓝的天。
“菜单在这边,请问需要点什么?”
“香草拿铁......”陈郁的手指顺着菜单滑下,“还有一份蓝莓芝士蛋糕。”
“还有其他的需求吗?比如有喜欢的音乐的话,人少的时候可以让客人来选择。”
陈郁环顾四周看了看,进门时没注意,这家店确实有些冷清,好像除了另一头有位客人外,就只剩下店员和老板了。
“什么歌都可以?”陈郁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待遇。
“只要不是电音!”一直坐在吧台后的老板突然开口。
“那......《九份的咖啡店》怎么样?”这是陈郁初三暑假在吉他课上学的一首歌,虽然她弹得不怎么好,但就是特别喜欢。
话音刚落,原本正在播放的一首法语歌戛然而止,吉他声响起,变调的和弦过后是一段清唱。
“这里的景色像你变幻莫测这样的午后我坐在九份的马路边.....”
干净的女声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Cheer的声音十分独特,在喧杂人群中不用费力就能轻松辨认出。陈郁第一次听到她的歌是在南大街的一家影像店门前,那时候她初三,为了一个月后中考体测去南大街对面的商城买运动鞋。
那天的气压格外低,陈郁走了一路,T恤被细汗浸湿,脖子以下都好像被一件不透风的塑料雨衣包裹着。碎发黏在她的耳边,宛如水洗过一样。
她刚刚在邻近一所小学的操场跑了两次八百米,最好成绩是3分53秒。
显然这还差很多,离满分的标准。
她忘记带水出门了,沿着南大街一路爬坡的时候,只能微张着嘴巴呼吸,可这样并不能缓解喉咙里冒烟一般的干涩。
陈郁觉得自己像一尾即将因缺水而干涸致死的鱼。
直到她听到那个旋律,仿佛有一阵带着水汽的凉风迎面吹来。
她在那家门面破旧的影像店门口停住了脚步,试图寻觅出那个声音的来源。当那位正在玩蜘蛛纸牌的店主大叔起身活动身体的时候,像见了鬼一般地发现门前杵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水洗棉的浅蓝色T恤,上面印着一只咧嘴笑的米奇,和她的专注神情形成了奇妙的反差。额前细碎的刘海下,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何,老板觉得她莫名很像90年代流行的那种少女偶像。
短暂的沉默后,老板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唤醒了发呆的女孩。
2
“你流连电影里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正听到这一句的时候,陈郁被几声突兀的咳嗽声惊到,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声不吭地站在人家的店门口很久了。老板的光头与花臂让她有些局促不安,陈郁正想着是否需要说明一下缘由,或者干脆进店逛逛?
还是算了吧......她脑子里又开始出现那些报纸上的神秘少女失踪案件,越想越害怕。
目光突然瞥到店门口塑料板凳上架着的一箱矿泉水,她试着开口问:“叔叔,你这里卖水吗?”
“不卖我摆门口干什么?送人?”
光头老板走上前,随手扯开矿泉水上的塑料皮,从里面拿出一瓶给陈郁,“两块五。”
陈郁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十元纸币,递过去,然后迅速转身跑走。
“你站住!”
陈郁宛如一只尾巴被钉住的猫,瞬间竖起了全身的毛。
“找的钱不要了?我又不贪你这点小便宜。”老板快步跟上,塞给她一把硬币。
攥着那把零碎的硬币,陈郁一边沿着街边走一边数数,可不管怎么样,总共都是六块五。她其实很想跟那个老板说,叔叔你算错了,而且你的矿泉水也卖得比别人家贵。
拐出南大街后,陈郁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懈了肩膀,她打开夹在胳膊下的那瓶矿泉水,隔着衣角的布料扭开了瓶盖,仰头喝了起来。
奇怪的是,往日里喝起来就像自来水一样的瓶装水不知为何渗出了丝丝甜味,陈郁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广告词。
“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包装纸,粗劣的塑料纸上印着一个明显山寨的商标,后面还有一个更加山寨的名字,乍一看还挺像回事的。
农天山泉。陈郁轻轻摩挲着这四个字,回想起刚刚品尝到的滋味,这可比它模仿的对象甜多了。
3
“你喜欢陈绮贞的歌?”
年轻的店员送过来甜点和咖啡,细心地替陈郁一一摆好。
“对。”陈郁发现面前多了一盘费南雪。
“我没有点这份......”
“老板送的,他说你今天点的歌很适合,心情好就多做了一份给你。”
店员偷偷看了一眼吧台后面的老板,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是因为今天客人太少,他做多了......”
“别以为我听不见,你这个月工资别想要了!”老板的声音十分具有穿透力,陈郁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他耳力很好。
店员朝吧台的方向吐了吐舌头,撤掉桌上的餐盘,“请慢用。”
陈郁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窗外的阳光被木窗切分成一块又一块的方格,棋盘似的铺在桌上。面前的拿铁散发着淡淡的奶香,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外公总喜欢在午后一个人躺在花架下面,脚边摆一台收音机放歌,身旁的小桌上总有杯现煮的意式浓缩。
陈郁问:这是什么?好喝吗?
外公告诉她,那是咖啡,有点苦,但很好喝。不过小孩子不能喝。
外婆却说那叫“小资”,放在以前是会被批判的。
以前是什么时候?五岁的陈郁趴在桌前问,对她而言出生前的岁月似乎都遥远而新奇。
是很远又很近的时候。外婆手里那把扇子轻轻地摇,好像摇着摇着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墙壁隔离了外面街道上的杂音,陈郁觉得自己安静地快要睡着。
窗外的景色像你没什么道理
这样的午后我在忠孝东路的咖啡店
这里的街道有点危险
这里的人群面无表情
想问你也问问自己
是否还会记得从前
……
她很喜欢沉浸在音乐里,或者说呆在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这个时候她没有任何烦恼与忧愁,只是简简单单地用耳朵聆听,或者嘴巴轻轻哼唱。
这个时候也没有考试,没有永无止境的分数与名次。只有她。
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垂下的头发遮盖住侧脸,她的声音青涩,也带着浆果的丰盈水分。
在她闭上眼唱歌的那三十秒里,陈郁没有注意到身边走过的少年,他的视线落在她放在一旁的书包上,再转移到她被遮盖的侧脸,停留几秒后脚步轻轻地离开。
睁开眼的时候陈郁似乎听到玻璃门上风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但就像短暂的幻觉一般,很快蒸发地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