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灿！”

李沐阳从窗边探头进来，做贼似的左顾右盼。

“你、又、作、甚？”正看到破案的精彩片段，被突然打断的柏文灿有些恼火。

“跟你说个事，年级里传昨晚自习刘飞宇跟平行班一个女生在二楼平台私会......”

果然，又不是什么正经事。

“既然是私会，那你怎么知道的？”柏文灿无奈地放下书，试图关上窗户，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

“我有几个玩得好兄弟在楼下班里，刚刚上学路上聊到这个，我一听立刻就来通知你了，够义气吧？”

柏文灿知道男生讨论起这种八卦的事情也是乐在其中，尤其主人公还是这种年级里有名的人物。

但特意来告诉他做什么？

虽然他和刘飞宇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要关心对方的这些事情。

“老李，钱锺书先生有本书叫《围城》。”

“我知道，怎么了？”李沐阳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又扯上《围城》？

“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正如两根树枝想接近，蜘蛛就要挂网。”

“所以你觉得这件事是谣言？”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柏文灿了解李沐阳的性格，他并非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遇事多多少少还是有判断的，“不过我觉得‘私会’这个词不恰当，可能他们只是有事情要谈，碰巧被人撞见。”

“那为什么不随便找个地方，非要跑去二楼平台的角落......”

教学主楼的二楼平台除了在升旗仪式中充当主席台，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就是作为淮中赫赫有名的“三大爱情圣地”之一，比肩操场旁的经贸林与艺术楼音乐教室，为少男少女们提供了夜晚闲谈的绝妙去处。

的确，瓜田李下这个词从高一开始就频繁出现在语文试卷的成语题中，相信刘飞宇那样的聪明人是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更何况最近那位新主任的雷厉风行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

确实有些说不通。

“但这跟究竟我有什么关系？”陷入思维怪圈的柏文灿终于抓住了重点。

“你跟刘飞宇不是好朋友吗？还给他送过生日礼物，你都没给我送过，今年我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兜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了提醒我你生日快到了？我送他礼物是因为‘礼尚往来’。”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柏文灿完全有理由怀疑李沐阳内心实则住着一个被关在古堡里与世隔绝的公主，矜持又碎嘴。

“我知道，你高一过生日的时候他送了你一本书。不过我今天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提醒你我要过生日，当然还有顺便跟你说一下刘飞宇的事情，这叫什么‘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柏文灿立即用眼神制止了对方的思维发散，他坚信接下来李沐阳很有可能会说出“一拍两散”、“一命呜呼”这样的成语。

阿迪达斯真应该请李沐阳去做品牌代言人，毕竟他能够完美诠释什么叫“一切皆有可能”。

2

跑操结束之后，方老师在课前通知大家今天下午的班会课全体高二年级统一去礼堂参加两岸文学系列讲座，所有人不得缺席。

“这节课一下课就去礼堂，我们班的位置已经告诉班长了，大家排队入场，不许带书或者作业本过去。”

淮川中学与台北市复兴中学是“友好学校”，今年恰逢十周年，举办了一系列交流活动。暑假里，学校还组织了高三的十名学生代表去台湾研学。

“居然不能带作业过去，那不明摆着劝我睡觉吗？”同桌朱思雨欲哭无泪，他向来对这种讲座提不起半点兴趣，坐在那边听上一个多小时比语文课还要煎熬。

语文课好歹还能干点别的事情，看看小说或者写作业。

文学的殿堂之门对朱思雨而言似乎就从未打开过，不过他也坚信里面绝不是阿里巴巴打开的那个宝库。颜如玉或者黄金屋并不能打动那些从小就被全文背诵与命题作文麻痹的心，“语文”这两个字已经成了这么多年来困扰学生们的最大梦魇。

下课后，柏文灿将随身听装进口袋里，他并不打算明目张胆地听歌，只是讲座结束之后他要直接回家吃晚饭，来回的路上需要。

有时候戴上耳机的作用不仅仅是远离喧嚣，更多的是向别人传递一种“请勿打扰”的信息，柏文灿深知礼貌是疏离的另一个名字，他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来保持与人群的距离。

虽然他并不怎么看叔本华，但在这件事上面他们似乎有着天然的契合。

3

“各位老师、同学们下午好！非常荣幸今天能够来到美丽的淮川中学，我叫林池裕，是复兴高中15届毕业生，现在就读于台大中文系。”

柏文灿抬起头看向台上站得笔直的那位青年，他的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穿着一件墨绿色格子衬衫，的确是有文学系的感觉。

“今天我想和大家聊聊我的校友，简嫃女士。相信大家对她的认识可能大多来源于那篇《四月裂帛》，那么本次讲座就从这篇散文开始......

礼堂从四处传来细小的声音，潮水一样，淹没着所有人。

除了站在立式话筒前的林池裕，他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独自一人乘坐着诺亚方舟。

“说到这里，有哪位同学能聊一聊简嫃女士的作品里令你印象深刻的文字吗？”

喇叭里林池裕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不断回响，台下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柏文灿坐在靠左侧的第二排，他清楚地看到林池裕瘦削的脸上冒出细汗，不知为何这令他想起高一时那位实习数学老师。

他们眼中都有被现实无情戳破的梦想残影，遥远美丽。

“这位举手的女同学，欢迎！”

不知道是谁拯救他于尴尬境地，那一瞬间里落寞神情被无端收拢，眉目骤然舒展开，仿佛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一颗爱文学的真心，柏文灿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

“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话筒里传来女生的声音，柏文灿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请问同学你的名字？”

“你好，我叫陈郁。”

“是的‘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玉’？”

“是‘鴥彼晨风，郁彼北林’的‘郁’。”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像是之前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过。

柏文灿忽然想起一首忘记了名字的诗，最后那几句令他记忆深刻：

每个开始

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本

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