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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分数出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联考的都要快。吃午饭的时候,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频繁振动起来,陈郁点开班级群的99+,最新一条信息来自丁一帆。
“我难道是全班最低分???为什么你们全都是600多?”
很快,徐莫回复了一个流泪熊猫头:“考得好的才会秀成绩,这叫幸存者偏差你懂吗?考得差的都不敢查分数。”
姜雪庭:“散了散了,好好吃饭吧,下午老班就会报成绩。”
贺南圣:“考680的那个还是人吗?”
赵思菲:“他是不是前两年都是随便考考?这才是真实水平吧……”
丁一帆:“我快要跟他差了90分我的老天爷!今年过年打死我也不回外公家了!!!”
“在看什么?”妈妈抬起头,“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我吃好了,先去睡觉。”
陈郁以最快地速度跑回房间,关门。
这次考试她发挥的还可以,最担心的数学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但英语的阅读和完型生词巨多,看来这个寒假有必要恶补一下《高考必背3500词》。
输入账号和密码,点击“查看成绩”,陈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反正结果也就在那儿了,祈祷也就算图个安稳。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陷入了沉默。
2
下午的课间,陈郁像往常一样送默写本去办公室,在门前的走廊上遇到了方老师。
“中午查到成绩了吗?”
老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有种少见的疲惫感。
“嗯,607。”
“这次一模总体上不难,哪门课考差了?”
“语文。”
陈郁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她的语文竟然只考到了班级平均分的水平。中午在网上查成绩的时候,出现在第一列的102分让她着实愣住,难道是眼花?
她连着刷新了很多次界面,但“语文”那一栏后面永远是不变三位数。
点开试卷分析,陈郁想都没想就直接拉到最后一页,果然,作文只有39分。这两天语文课上订正前面的基础知识题时,她总是心不在焉地想着最后那道作文题。
任务驱动型写作是这几年全国卷的标配,这学期开始刘老师每周都会布置一篇给大家练手,也会在每次考试后分析试卷上的作文题。陈郁一直觉得所谓的“任务驱动型写作”不过是在原本的新材料写作上多了具体的要求罢了,换汤不换药。
特别是那种在给出的几种观点中选择论述对象的那一种,根本就是议论文的变种,充其量在开头陈述一下为何选此非彼。这类作文连公式都有现成的可以套用,不过老师们一般都会要求实际运用的时候加上适当改变。
“高考作文就是戴着镣铐跳舞,不要都一个个的以为自己是韩寒,且不论你写不写的出来《杯中窥人》,就算你真写了,也不可能保送你去名牌大学知道吗?”
刘老师一向对班上几位颇有文采的同学感到头疼,因为他们总是不愿意被拘束在固定的格式和范本里,总想着弄出点花样来,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都是获得一个惨淡的分数。
“聪明的人要学会适时地妥协,还记得之前课上给给你们分享的那个素材吗?成熟的稻子会弯腰,但你们当中有些人非要觉得自己‘宁折不弯’,有什么意义?你连高考这个门槛都跨不过去,还指望被谁看到你这颗淹没在沙子里的黄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出题人不想考察你的文采究竟多好,思想到底有多深刻,他就是要你在限定的时间和空间写出合格的文字,你写的好,就是高分,写不出来那就没门。”
“老师,那文学的梦想就必须向现实妥协吗?”杨梦华举起手,他正是让刘老师感到头疼的其中之一。
“高一的第一节语文课,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陈郁抬起头轻声说:“语文不等同于文学,语文课教的是如何应用文字。”
“如果你想要学习文学,那你可以大学报文学专业,汉语言文学,英国文学,日本文学,拉丁文学,文学的种类可多了去了,爱学什么就学什么,但我要教你们什么?不是叫你们怎么写诗作词,怎么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要教会你们最基本的文字应用方法。一个嘴上高谈阔论的人连篇800字的议论文都写不出来,你讲个狗屁的文学梦?”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将来会有大把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没必要把前途赌在高考作文上,那种做法很蠢,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明白的道理,懂了吗?”
不得不说,刘老师不去参加奇葩说真的是屈才了,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很多问题,就算是被他痛骂一顿有时候也是一种享受。杨梦华心服口服地老实坐下,认真做起了素材摘抄。
“等我高考作文考个满分,电视台过来采访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批判一下这个应试教育的弊端!”
“你以为你说了电视台就给你播出来?图样图森破……”张燃难得地理会了杨梦华,对他的言论表示不屑一顾。
其实张燃一直都在写化学试卷,他的定力出奇的好,杨梦华一直觉得张燃如很像那种奇闻轶事杂志上记载的面壁十年苦修佛道的大师,一般人难以企及。
原本张燃是不关心刘老师的这些题外话的,但当他的耳朵接收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候,仿佛是贝尔的第一通电话成功拨出,又好像一万朵烟花同时在他脑海里绽放,眼前的化学分析题立刻索然无味。
“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不禁想到那部传世名作《卡拉马佐夫兄弟》,你读过吗?”
“不知道,听名字应该是俄国的。”杨梦华正在摘抄《作文素材》,这本还是陈郁借给他的。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张燃放下笔,打算好好给杨梦华说一说这本书。
“我觉得这本书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关于上帝的观点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文是这样的:人果然造成上帝。奇怪的并不是上帝确实存在,这一点并不神妙,神妙的是这一思想---上帝不必可少这一思想---居然会钻到人这样一种野蛮而凶恶的动物头脑中去。对比上帝,土耳其人的例子:如果世上不存在魔鬼,那么是人创造了魔鬼,是人按照自己的摸样造出了魔鬼。”
换做是半年前,听到有人这么不假思索地背下来一大段原著,必定会瞠目结舌,或者怀疑一通,但眼下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
这是他和张燃做同桌以后的第一次对话。
起初,为了打破尴尬,杨梦华友善地看向正伏案阅读的张燃:“你在看什么书?”
迎来他的是长达半小时的科普,从布恩蒂亚家族的第一代到第七代,那些相似又不相同的人名堪比天书,杨梦华最后也就记得那个什么“有尾巴的婴儿”。
很长一段时间,杨梦华的QQ签名都是: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